趙開山祖籍山東,齊魯之地自古就是英雄輩出,尚武之風甚濃,所謂亂世重武盛世從文,習武並沒有改變這個山東小山村裡的貧窮,但是在那個物質極其缺乏的年代,農閒之時習武似乎成為了一種習慣,幾乎家家習武人人練拳,在那個山村的麥場上,到處可見的木人樁和梅花樁,那些街頭巷尾閒聊的老人隨便拉一個出來就是幾十年內家拳火候的練家子,而趙開山的老爹在那個村子裡算是一個另類,他從小體弱多病,並非每一個習武的人都想當絕世高手,所以也沒有什麼根骨不夠之類的說法,但是先天不足的趙老爹肯定是不能跟同齡人一樣正常習武,在那樣的尚武之風下,不能習武的趙老爹自然是成了同齡人的笑話和欺負對象,好在趙老爹四肢無力卻頭腦卻稱得上靈光,加上學習的刻苦考上了師範,畢業之後回村裡當了一個小學老師。
當時村子裡的人除了務農練拳之外,最大的收入就是外出走江湖賣藝,日子一個個過的捉襟見肘,反而是從小體弱不能習武的趙老爹成了村子裡第一個端上了鐵飯碗的人,老師古時候稱之為先生,社會地位自然是高,加上趙老爹不像是村子裡的其他人一樣因為常年習武而五大三粗,他年輕時候有著讀書人特有的斯文秀氣,端上了鐵飯碗之後經人介紹和隔壁村的姑娘結了婚,這個姑娘姓宋,是個十裡八村的漂亮姑娘,結婚之後夫妻二人小日子過的其樂融融,五年之後有了兩個孩子,兒女雙全。
農村有句老話叫作財不露白妻不宜美,財露而招賊,妻美遭人惦記,並非每個習武之人都是重情義講規矩的武林中人,這個村子裡多的是潑皮無賴,宋姓的姑娘嫁給了趙老爹這樣的斯文人,平日裡打扮的十分時尚,可不像村子裡那些沒有讀過書每天練拳練的滿手老繭的姑娘一般,村子裡的幾位潑皮自然是惦記已久。
這一日趙姓的幾位族人一起喝了幾兩高度但是廉價的自釀酒,恰逢看到往學校裡送飯的宋家姑娘,酒壯慫人膽,幾個人都是一起長大的弟兄,一個眼神就能彼此會意,走上前去把宋家的姑娘拖進了麥草垛裡就把平日裡想做的事給做了。
那一天,趙開山就跟在母親的後麵,看著母親被那幾個族中的長輩拖走,他衝上去,年幼的他卻被那個族中叔叔一腳踹翻在地站不起來。
當幾個人心滿意足的提起褲子走的時候,宋姓的姑娘早已被折騰的不成人形,聞訊敢來的趙老爹脫下了衣服抱著自己的媳婦兒放聲痛哭,趙老爹是上過學的人懂法,他一方麵讓自己年邁的母親看著自己的媳婦兒免得她尋了短見,另一方麵則是去麥草垛那邊把物證保留,還找了幾個親眼看到的鄉親們作為人證,證據都在了,那接下來便是報警抓人。
可是還沒等趙老爹報警,就被族裡的人給帶走,那幾個潑皮酒醒之後意識到自己犯了錯,連忙找到家裡人幫忙處理,家裡人報告了族裡的幾位長輩,再一查自然知道了趙老爹要報官的打算,幾位長輩一合計,連夜的把趙老爹叫進了祠堂。
八十幾歲的趙家老太爺端坐在祠堂正席,當著趙老爹的麵把那幾個潑皮抽的皮開肉綻,之後趙家老太爺點了一根洋煙卷兒對趙老爹說道:“錯,這幾個畜生犯了,該打的打了,但是古話說的好,家醜不可外揚,這件事是萬萬不得報官的,報官了,他們幾個都要去蹲牢房,這輩子就毀了,不但他們毀了,你媳婦兒小梅這輩子的名聲也毀了,依我看,他們幾個如今也挨了打,再讓他們湊出點錢,這件事也便是了了,你看如何?”
幾個潑皮皮糙肉厚,彆說就受了這點皮外傷,就算是傷筋動骨也不過百日光景便可痊愈,這件事豈能一句家醜不可外揚就能了了?
趙老爹自然是不同意,不過書生意氣的他不知道趙老太爺說的話不是商量,而是命令,從那天開始,趙老爹的家門外便被那幾個潑皮無賴和他的家人們圍住,他們逼著趙老爹還有宋姓的姑娘簽下和解的文書。不簽?那就甭想走出這個家門,就連趙開山還有小妹趙文配都被同齡孩子欺辱警告,孩子們罵是小梅不守婦道故意勾引,孩子們能懂什麼?這些話斷然是大人所教。
那個年代沒有電話,沒有手機,不出這個門便報不了警,宗族裡的人不停的上門勸說,無非就是家醜不可外揚,更勸趙老爹要大度這些話,他們還說這件事如果真的報了官,那便是世仇,所謂遠親不如近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們一個個的義正言辭苦口婆心,聽他們的語氣,反倒是趙老爹要謝謝他們為自己這個家操心。
讀了一輩子書的趙老爹想不明白到底是自己錯了還是族人錯了?
又或者在這個村子裡,拳頭就是道理,沒有什麼對與錯?
自己讀了這一輩子書,當了先生,卻依舊是護不住家裡的女人。
那自己讀的又是什麼書?
趙老爹一口氣沒上來,吊死在了家裡的房梁上。
趙老爹死了,家裡的頂梁柱便沒了。
剩下的孤兒寡母,那便更好欺負啦。
這件事也便是不了了之,趙老爹剛下葬,趙開山就親眼看著奶奶哭著喝下了農藥,外婆外公家裡來了人想接母親回去,可是母親卻是留了下來,畢竟兩個孩子年幼,在那個年代,嫁給了誰家那便是誰家裡的人,家裡還有人在,豈能說走就走?
母親沒走,那些潑皮無賴卻不停的在家門口轉悠,終於是進了家門,再後來他們來的時候總會帶上一些糧食白麵零票,母親便也會跟他們鑽進裡屋,從那時候開始,母親的名聲就徹底的臭了,不過是一個褲腰帶鬆的寡婦罷了。
從第一次看到母親跟彆人一起進裡屋開始,趙開山便沒有跟母親說過一句話。
十三歲那一年,趙開山帶著妹子趙文配離開了家。
離開了家的趙開山在一個老拳師家門外跪了三天三夜,終於是讓那個說過不再收徒的老拳師收下了他,家裡的農活臟活累活趙開山一個人可以全乾了,就為了老拳師能教他拳,還能給他和妹妹一口飽飯吃。
十八歲的那一年,趙開山一個人回了村。
一晚殺五人。
四個人是當年欺負過他母親的族人,剩下的那個是已經九十多歲臥床不起的趙家老太爺,在殺那個趙家老太爺的時候,趙開山問那個老人說這算不算按族中的規矩來,那老人睜大了眼睛,不停的搖頭。趙開山對他說,今天人我全殺了,按你的規矩來,說完一刀割下了那老太爺的頭顱。
五顆人頭擺在趙老爹的墳前,那一夜趙開山一個人喝了很多酒,指著那個頭發已經花白的母親一頓臭罵,那個年輕時候驚豔十裡八村的女人沒有從頭到尾沒有還嘴沒有還頭,等趙開山罵的累了,她從抽屜裡拿出裡準備好的包裹,裡麵全是一些疊的整整齊齊的零鈔散票,她讓趙開山趕緊走,永遠不要回來。
趙開山想到這些零票是這個女人用自己的身體換回來的,怒火中燒的他一把火把錢燒了,他說他嫌臟。
那個從頭到尾沒有抬頭的女人抬起頭看著趙開山,然後捂著臉放聲痛哭。
大仇得報,趙開山帶著妹妹離開了山東老家,逃到了方城,有了那五年老拳師的真傳當底子,加上趙開山完全就是不要命的打法,在方城的地下拳壇裡也逐漸的打出了名氣,當年趙開山練拳的時候,是為了爭一口氣,現在氣出了,接下來打拳是為了活命。
之後的幾年了,想要趙開山跟著他乾的人很多,其中不乏財大氣粗的老板,更有不少人承諾可以幫趙開山解決掉身上的案子從此洗白,趙開山從來沒有點頭說過跟誰,也就是那時候,趙開山認識了剛到方城闖蕩的林破軍,認識也僅僅隻是認識罷了,在趙開山的世界裡,沒有人會是他自己的兄弟。
直到有一天,林破軍交給了趙開山一張照片,那是一張泛黃的照片,那是宋家姑娘唯一的一張照片,照片上的那個宋家女人穿著那個年代時髦的小軍裝,紮著兩個馬尾辮,笑的輕鬆而陽光。
林破軍給趙開山倒了一杯酒,說了一句話。
娘走了,她老糊塗了,不認得誰是誰,他把我當成了你,臨走的時候抓著我的手不鬆開,我叫了她一聲娘,她笑著搖了搖頭,我這才知道她其實知道我不是你。
她走的體體麵麵,是我抬的棺。
照片我幫你拿回來的,就當留個念想。
趙開山沒有說話,連夜回了山東,在父母的合葬墓前,他看到墓碑上寫著一行字:
兒林破軍,趙開山敬奉。
趙開山跪了下來,叫了二十年沒有叫出口的一聲娘。
其實他心裡早已知道,當年的這個女人隻是想讓她的一對兒女活下來。
他早已不怪她,隻不過是那一口氣吊著,回不來罷了。
從山東回來之後,趙開山對林破軍說了一句話,從今天開始,我趙開山這條命是你的。
方城市人人不解那個三腳踹不出一個響屁的趙開山怎麼就忽然跟了一個剛剛進城名不見經傳的林破軍。
誰也想不到,這一切的原因,不過是林破軍去當了一個兒子,抬了一次棺。
這一次來洛陽,臨行前林破軍問了問趙開山,說南京有個叫納蘭敬德的老頭要殺自己的大侄子,你曾經在洛陽見過他,怎麼樣,能對付不?
趙開山搖了搖頭,回想起林破軍的那個大侄子林八千,趙開山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當年林破軍給自己開了口讓他教自己的侄子功夫,一開始趙開山對此並沒有什麼興趣,隻當是敷衍一下罷了,後來在見到了那個十幾歲的小夥子之後才發現那個小夥子身上竟然有著一身不俗的內勁兒,那個年紀有那樣的內勁兒實屬難得,最重要的是那個小子能吃苦,自己每天給他定的計劃可謂的魔鬼訓練,尋常的小子一天下來就得哭爹喊娘,可是那小子竟然堅持了下來每天樂此不彼。
那時候的林破軍已經成了方城響當當的人物,作為林破軍的大侄子,就憑著林破軍的名頭就能在方城道上呼風喚雨,趙開山不明白這個小子到底想乾什麼,後來在林破軍那裡知道了這小子從小的經曆之後,趙開山這才知道為何他能從林八千那個臭小子的眼裡看到熟悉的東西。
他跟他,實在是太像了。
後來二人結伴下南京。
鬼市上二人並肩而戰。
南京的又一樓。
麵對一個自己從來沒有遇到過也沒有見過的妖怪。
林八千哪怕不是對手,也能死戰而不退。
雖然最後是那個老頭出手救的場。
可是趙開山從那時候也就明白,這個林家的小子日後定成大器。
這一次納蘭敬德要殺林家的那個小子,林破軍問自己能不能對付。
見識過納蘭敬德手段的趙開山自然是明白自己絕對是那個那個殺人第一的老人對手,可是不管是為了林破軍還是林八千,他都要去。
再次見到林家的這個小子,這小子幾年前身高已經有一米八,幾年未見身子骨更加的壯實,趙開山早就知道這小子的不凡出身和堅韌性格,知道這幾年不見絕對會另自己大吃一驚,卻沒有想到這小子的身手已經成長到如此恐怖的地步。
文從無第一。
武也絕無第二。
麵對這成長巨快的林八千,趙開山沒有半點嫉妒,有的隻是高興,他覺得這個世界上最了解這個林家小子的人就是自己。
有些事,沒有經曆過的人永遠無法感同身受。
而這小子,比起自己要難的多的多。
在這個傻小子讓林破軍帶著大家都走的時候,趙開山能感同身受,換做是他也會說出一樣的話。
這個還遠不是男人的男孩兒,什麼事都想著自己扛。
都不管自己扛不扛的起來。
——這一夜洛陽大飄雪,納蘭敬德雪中來。
趙開山站在院子外,眯著眼,盯著那走過來的一老一少。
屋頂上,那個戴著墨鏡的狙擊手吐掉了嘴巴裡的口香糖,他是一個職業的殺手,對槍械有著特殊的敏感和愛好,手中的這把槍是德國製G22狙擊步槍,用的是300溫徹斯特·馬格努姆槍彈,一公裡之內首發命中率在百分之九十,能在一百米之內穿透20毫米的裝甲鋼板。
他本來來洛陽是想殺一個叫林八千的年輕人,有人在黑市上懸賞將近八位數要他脖子上的人頭,殺手嘛,本身就是求財來的,自己不僅做成了這一單可以拿到豐厚的報酬,還能因為這件事名聲鵲起,何樂而不為?
當有人找到了自己說讓自己改變目標的時候,殺手本身是不同意的,但是當那個人說,要他殺的人是百年前江湖上最會殺人的納蘭敬德時候,殺手點了頭。
他是百年前的殺手之王,現在時代已經變了,很少人傻到去用冷兵器乾活,但是在殺手榜上,納蘭敬德這四個字卻一直在榜首的位置,他是殺手界的神。
有些東西,自然是不金錢能夠想比的。
比如說,親手殺一個神。
八百步。
這對於自己來說,是一個必殺的距離。
殺手眯著眼。
扣動扳機。
中,或者不中,殺手自己有著絕對的靈感直覺,子彈穿風而過刺入腦袋裡的聲音自己無比的熟悉,所以在不到一秒之後殺人就知道自己那必中的子彈並沒有中。
對於狙擊手來說,一擊未中不管出於什麼原因都要放棄現在的狙擊點,沒有任何的僥幸心理,因為現在的這個點已經暴露了,殺手端起了槍,換到了另外一個自己早已看好的標點。
架槍。
瞄準。
五百步。
第二槍。
艸!
殺手的臉上已經出了冷汗,他根本就看不清那個老人到底是怎麼躲過的自己的子彈,這一點都不科學!難道一個人的反應速度比子彈的速度還快不成?
當一個殺手懷疑自己的時候,任務多半要失敗了,可是殺手不甘心,他繼續提著槍,到達了自己早先定好的第三個點,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這第三個點能用上,所以第三個點的位置並不算好,但是現在也隻能湊合著用了。
他站起身來準備再次的轉移。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忽然感覺到一陣的冷意。
他站起身就要逃,沒有絲毫的猶豫,他知道自己這一次任務已經失敗,為了活命必須現在走。
接著,喉嚨一涼。
一把刀型狹小的飛刀貫穿了自己的咽喉。
殺手對著另外一個位置自己的隊友打了一個手勢示意撤退,下一刻,血瞬間滋了出來,殺手端坐在地上,抱著槍閉上了眼。臨死前,他輕聲的說出了一個字:“神。”
院子外。
趙開山依舊盯著那個走過來的一老一少。
近了。
更近了。
趙開山站了起來,拿起靠在門上的那把長槍。
當年的老拳師告訴他,形意拳是脫槍為拳。
如今,他再次提槍。
槍出入龍。
三哥,這一槍哪怕再無回頭。
那便一去無回。
反正這次來,也沒準備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