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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

露水順著石壁滴落,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音。

謝九玄腦子裡昏昏沉沉,時而叫囂著殺人,仿佛惡鬼咆哮;時而又有一道清冷的聲音傳來,拂去糾纏不休的惡魘。

這些時日,他時常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大多數時候混混沌沌,清醒時已不知幾日過去。

他輕笑了笑,閉上眼睛,月光灑在臉上,清清涼涼,滴漏裡的水一滴一滴,濺在池中,發出響亮聲音。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靜靜盯著漏壺,細數水滴,漫不經心,腦中思緒飄飄蕩蕩,最終定格成一個人的影子。

一切雲霧散去,隻剩下這一個身影是清晰的。

他打起精神,想要看清是誰,那身影卻如一陣風飄散。

無邊戾氣自漆黑的眼中湧現,周遭空氣顫栗起來,鐵石化為齏粉,石室中猶如山崩地裂,凡掌風所過,風卷殘雲,一片狼藉。

謝九玄輕輕喘氣,狹長的眸子盯著金燦燦的日光,心裡湧起說不出的煩躁,想殺人。

他目光陰沉下來,冷氣席卷石室,溫度驟降。

就在他全身肌肉顫抖,盯著出口,殺氣凝為實質,幾乎要破門而出時,門突然開了。

紫衣人影踏著細碎晨光走來,一切全都消失不見,隻有她是亮的。

隻是一刹那,室內溫度便已恢複正常,殺氣消失不見,空氣都輕了許多。

謝九玄眼睛平靜,視線從漏壺上掃過,聲音有些冷:“辰時末。”

阮寧有些詫異。千金老人說了,這病發作期間,患者失去神誌,不會記得做過什麼。哪怕是殺人,醒來以後也會忘記,更遑論記時間這種事。

她昨晚離開時看見謝九玄陰沉的眼神,不知怎麼留了句:“你若不出這道門,明日辰時我來給你送飯。”

隨口一說,沒想到他竟能看著時間。

同時有些警惕,幸好按時來了,不然他衝出去,難免又是一番腥風血雨。

她將手中食盒打開,菜一樣一樣擺好。

她自己也有些想不明白自己告訴管家的原因。

而且,管家似乎並沒有很了解謝九玄。

她隻是隨口一提或許他更喜歡加了地瓜的食物,管家卻驚了驚。

“主子從沒有說什麼東西好吃,什麼不好吃啊!”

這句話至今還在耳邊回蕩。

阮寧擺好碗筷,抬眸,發現謝九玄靜靜盯著她的動作,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她招手:“用膳。”

謝九玄目光從食物上掃過,神情不動。

阮寧今日沒用膳就來了,她按照昨日,給兩人盛好粥,將一碗遞給謝九玄。

“拿著。”

謝九玄身形頎長,即使有病,身上成年累月養出來的尊貴也是骨子裡的,光是坐著,也自有其氣度風華。

他倒是聽話,將碗接過去。

白粥裡煮了地瓜,米粒晶瑩剔透,顆顆飽滿,豐盈誘人,地瓜像熟透了的山裡紅,點綴在一片瑩白之中,大米的香氣混合著一絲甘甜,舌尖味蕾跳舞一般,香味撲鼻而來。

阮寧自己先吃,謝九玄才跟著吃。

阮寧暗中注意著謝九玄情緒,吃了一口,他眼神頓了頓,隨即跟著阮寧的步調慢條斯理吃了起來。

比起昨日,顯然,他喜歡這份食物。

阮寧放慢進食速度,視線從他手腕掃過。

一夜不見,手腕傷口又裂開,手臂上新添了許多其他傷口。

再看看石室裡的狼藉景象,猜也猜得出這人昨晚做了什麼。

謝九玄臉上有種不見天日的蒼白,長久沒有好好睡覺,眼下一片青黑,看起來有些觸目驚心。

她遞了一塊地瓜,謝九玄蹙眉盯了一會兒,放進嘴裡,眉毛鬆開,慢條斯理吃了起來。

“你現在在想什麼?”阮寧淡淡地問。

謝九玄吃東西動作不停,聞言,挑眉看了她一眼,那是一種看傻子的眼神:“想你什麼時候殺了我。”

阮寧一頓,抬頭看著他:“我為何要殺你?”

謝九玄吃著他的地瓜,不再說話,長長的睫毛鋪陳開來,猶如扇子,隨著眼睛眨動輕輕顫動。

“你怕是忘記了,你百毒不侵,毒不死的。”她冷冷道。

所以吃個東西這般警惕為哪般?

謝九玄仿佛沒有聽見,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沒有跟她說話。

“啪——”

阮寧放下筷子。

謝九玄眼睛顫了顫,也將筷子放下。

阮寧這次沒有給任何提示,直接抓起他的袖子,擼了上去,露出傷口。

他也沒有反抗。

阮寧側眸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睛開始擦洗傷口上藥。

冰涼的藥膏抹在火熱的傷口上,謝九玄手抽了抽,阮寧抓緊,沒讓他抽出去。

謝九玄視線落在她半垂的眼睛上,隨即滑到鼻尖那顆小小的痣上麵。

他喉嚨有些乾澀,不知不覺伸出玉一般的手指輕輕碰了下那顆痣。

一觸即離,他的心撲通撲通跳的很快,紅暈從瑩白的耳垂上蔓延至整個耳廓,骨頭裡仿佛充滿了泡沫。

阮寧專心處理傷口,一股冷鬆氣息突然襲來,鼻子上一陣冰涼,冷得她打了個哆嗦,待到反應過來是謝九玄的手指,他已經收回手去。

“老實點。”她抿唇,將其歸為瘋子一時興起的行為。

謝九玄卻好像有些執著,趁她不注意,不時要把手伸過去輕輕點一下。

阮寧不甚困擾,封住了他的穴位。

謝九玄動不了,便用陰沉的視線盯著她,好像要把她盯出一個洞來。

阮寧巋然不動,有條不紊將傷口處理完,額頭滲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汗。

她將謝九玄衣袖放下,輕輕鬆了口氣,正要伸手解開穴道,卻發現他閉著眼睛,腦袋斜靠在石壁,睫毛安安靜靜垂著,隻能聽見輕緩的呼吸聲。

他睡著了。

阮寧手頓了頓,隨即動作放輕,沒有動他,緩緩起身,目光有些複雜。

據管家所說,謝九玄這病發作以後,旁人無法近身,食物也隻是在偶爾清醒時用一點,病著的時候見人殺人,誰都不敢到他跟前去。

發作時,他是不吃不睡的。

她揉了揉太陽穴,麵無表情轉身,正要離開,背後突然傳來陰冷的聲音:“去哪裡?”

阮寧回頭,他眼睛雖然睜著,卻難免困倦,即使充滿殺氣,卻沒那麼有威懾。

更何況,他還打不過阮寧。

“把食盒送出去。”她提了提手上食盒,證明沒有說謊。

“不行。”謝九玄使勁睜了睜眼睛,語氣陰森,“沒有我允許,你不能出去,否則我殺了你。”

若他不是困得睜不開眼睛,這威脅倒有幾分效用。

阮寧沒說什麼,麵無表情坐下,開始打坐修練。

石室中安靜下來,隻剩輕微的呼吸聲。

謝九玄盯著她看了半天,似乎看出她沒有離開的意向,這才減輕了抵抗,任由眼瞼慢慢闔上。

即使這樣,每隔一會兒,他仿佛受驚似的,猛地睜開眼睛,看見阮寧依舊穩穩的坐在那裡,才放鬆警惕。

阮寧將這一切看在眼裡。

過了一會兒,平穩的呼吸聲傳來,她將目光放在謝九玄臉上,薄薄的眼瞼下麵,眼睛時而顫動,仿佛隨時準備睜開眼睛。

阮寧揮出一道氣勁,打在他睡穴上,這才讓他睡沉過去。

她迅速閃身出去。

管家和九幽在門口候著。

“阮姑娘,昨夜裡邊鬨騰了一宿,主子沒事吧?”

“睡著了,我出去一趟,你們守著。”

“什,什麼——睡著了?!”

管家喜極而泣,老淚縱橫:“睡著了,終於能睡一會兒了,再這樣下去,鐵打的人也熬不住。”

他也知道讓阮姑娘做這件事很不合理,但是這世上已經沒有人能製約寧國公了。

如果不讓阮寧來,就隻能按寧國公的辦法,將他鎖起來,關到恢複正常為止。

但是什麼時候會正常呢?千金老人都束手無策,想起那個女人,管家打了個寒顫。那個女人可是瘋了一輩子。

九幽有些不自在:“你做什麼去?萬一中途醒來,他見你不在……”這話他有些難以啟齒,說到底,阮寧不知為什麼肯踏進來,但是她對寧國公決絕的態度他是見過的。

阮寧沒空多話,她也怕謝九玄醒來發瘋。

“你們守著門,我去去就回。”

幾個縱身間,她的身影便消失在花叢中。

管家歎了口氣:“主子快些好起來吧。”

名震天下的寧國公,若是以這副模樣出現在人前,不知多少仇家要借著由頭攪起風雲。

九幽抱著劍,剛待說什麼,密室裡突然傳來“轟”的一聲。

兩人齊齊變色。

阮寧出了寧國公府,解開拴在門口的紅馬,揮鞭趕往梁府。

她也不知道謝九玄何時醒來,所以得抓緊時間。

一刻鐘,一刻鐘之內她得趕回去。

不是不能繼續鎖著謝九玄,而是他那雙手,已經快要廢了。

即使不用鐐銬,發作時謝九玄也會將自己傷得亂七八糟,像昨晚,那傷口雖然在愈合,到底還是再次裂開了。

聖藥就那麼一瓶,謝九玄恢複正常之前,誰都無法保證還能煉出來。

就算他控製不住自己衝了出來,九幽跟管家拖一點時間是可以的。

她眼瞼直跳,馬鞭揮得更用力了。

“駕——”

梁府。

下人們將東西裝上車,梁夫人拉著梁茹兒的手依依惜彆:“路上警醒一點,丫鬟不能離開身邊,到了那邊打發人回來報信,彆讓阿娘擔心。”

梁茹兒一臉鬱悶:“知道啦知道啦,阿娘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放心吧。”

她聽見馬蹄聲,回頭看了一眼,見是阮寧,有些驚訝:“寧寧?”

阮寧胸脯起伏不定,她輕輕喘著氣:“梁姑娘,我跟你一起去江南。你可否等我半日?”

梁茹兒想也沒想:“好啊!”

她笑開了花:“當然好了!我求之不得呢!”

梁夫人也鬆了口氣,有阮寧在,她莫名安心:“有個伴也好,半日不算什麼。”

阮寧交代完便說回去收拾東西,下午在梁府門前彙合。

她打馬而去,如同來時一般風馳電掣。

作者有話要說:每次斷章的時候,都覺得斷在這裡好像不太好,會往後寫一點,然後小可愛還是覺得卡住了,捂臉,我儘力了(*^▽^*)閱讀三分鐘,寫字三小時,我跟烏龜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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