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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5

謝九玄低沉的嗓音回蕩在暗室中,給這裡籠罩了一層陰翳詭秘的氣息。

“那個女人,孩子丟了沒多久,她就瘋了。瘋了以後她殺的第一個人……”說到這裡,他嘴角輕輕勾起,“是她自己的丈夫。”

阮寧心中疾風驟雨一般傾塌一片,麵上表情卻死死不變。

謝九玄睫毛顫了顫,眼睛裡閃過一絲惋惜,仿佛不能讓她變了臉色很可惜。

“後來呢?”阮寧握緊手掌,控製著自己的語氣,竭力平靜下來。

“後來?”謝九玄斜躺下去,隻留下一個側麵輪廓。

“後來,唔,她瘋得越來越厲害,殺了不少人,死了。”他漫不經心,帶著旁觀者置身事外的冷漠,“不過,死了不是挺好,活著不如死了。”

阮寧坐到一處石椅上,摩挲著劍柄,久久無語。

謝九玄仿佛不想理她,闔上眼睛。

石室上方有一束微弱的光照在他蒼白的臉上,肌膚近乎透明,眉山眼水依稀比少年時多了幾分堅毅。

阮寧屏息凝神,沒堤防謝九玄睜開眼睛,帶著一絲探究,語氣幽幽道:“你還不走?”

阮寧眼神平靜:“傷口還是上些藥的好。”

說完她便起身離開了。

靴子踏在石階上的聲音漸漸消失,不久,密室門打開的聲音響起。

謝九玄目光從出口收回,嗤笑一聲,眼睛裡戾氣從生,他仿佛再也壓抑不住體內滋生的暴虐,掌風在石室中肆虐,一應器物皆落了個“毀屍滅跡”的下場,鐵鏈“嘩啦啦”的聲音連綿不絕。

等到頭頂天色暗下,汗水順著他蒼白的下巴滑落,青絲散亂,唯有陰冷煞氣久久不散。

阮寧出去時,管家和九幽還在門口候著。

“阮姑娘,主子他——”管家抹了把汗。

阮寧:“寧國公將自己關進去多久了?”

九幽:“月餘。”

“是,主子察覺不對便將自己鎖了起來,說起來,這些日子主子幾乎很少清醒,上次掙脫竟然去找了姑娘,回來時人是清醒的,還好有驚無險。”管家道。

阮寧似乎又聽到了密室中傳來的聲音,這次,她知道那是鐵鏈撞擊的聲音。

她道:“寧國公以前也這樣過?”

管家擦了把汗:“建寧三年,大小姐出事那晚,是第一次。”

他仿佛想到什麼可怕的畫麵,臉色白了白,渾身發抖:“主子將自己關在這裡,不讓人進去,幾日後……我們進去時,主子他,渾身是血,已經不成人樣了。”

阮寧走出一段距離,想起什麼,站住,回過頭看著管家:“這病,能治好嗎?”

管家張了張口,瞬間老了幾十歲一般,臉上帶著濃鬱的滄桑。

他隻說出一句:“姑娘有空,多來看看,主子他會高興。”

當天夜裡,阮寧將劍架在千金老人脖子上,問了寧國公病情。

“這病在腦中,需得平心靜氣,我雖千金聖手,對此也無能為力,藥物不過隔靴搔癢,並不能藥到病除,這等病情極其罕見,老夫一生不過遇見三次……”說到這裡,他搖搖頭,“怕是禍及子孫。”

阮寧一怔。

“什麼叫,禍及子孫?”她張了張口。

“那前兩例一為祖母,一為其孫女,江湖世家,正道之人,發病以後六親不認,屠戮無辜,師門大義滅親,方才平息眾怒。”

“那孫女呢?”

千金老人瞪了她一眼,絮絮叨叨:“死了,得了這病,能有什麼好下場。”

他一把揮開脖子上的劍:“要不是看在那家夥可憐巴巴的份上,你這小丫頭敢對老夫動手動腳,我第一個饒不了你,走吧!”

說完哐哐當當開始整理藥材。

阮寧:“謝了。”

她閃身出來,在院中撞上秦明月。

秦明月愣住:“你來做什麼?”

他望著窗戶裡師父忙碌的背影,瞬時了然。

阮寧沒有停頓,身影如幻,消失在院中。

秦明月看著看著,忘了收回視線。

阮寧回去後將藥廬裡的書籍翻得亂糟糟,清晨,阮夫人推開門一看,簡直嚇了一跳。

“寧寧啊,你這是做什麼呢!一夜沒睡?哪個要救命也用不著你一宿翻醫書啊!還不如直接去求千金老人。”

阮寧趴在一堆書裡,衣衫不整,鬢發散亂,毫無形象。

她眨了眨眼睛,幽魂似的飄到床上,躺上去,聲音平靜:“小紅,一個時辰後叫醒我。”

阮夫人心疼得要命,暗搓搓罵死那給阮寧找麻煩的。

她揮手讓下人都出去,彆打擾阮寧休息。

關上門,她捏著手帕喃喃自語:“寧寧最近不太對啊。”

走出一段距離,她聲音驀地拔高:“不會是哪家花言巧語的酸秀才給她吃了迷魂藥吧!”

話本裡寫的那些心黑手狠的負心漢她可是熟得不能再熟,騙他們家寧寧這樣麵冷心熱,嘴硬心軟的,那可不是一騙一個準??

想到這裡,她風風火火就往前院去了。

下人們滿頭霧水。

雖然阮寧讓人把她叫醒,但是阮夫人看她這麼累,怎麼肯,她直接將下人趕出去了,勒令不許打擾小姐休息。

阮寧醒來時,肚子裡一陣饑餓傳來,視線一掃,太陽高高掛在正空。

她猛地起身,梳洗一番後讓下人擺膳。

阮夫人盯著她仔細瞧,越想心裡越慌。

“寧寧,今日不出門了吧?”

往日裡阮寧不出門她擔心,如今天天出門,她更加吃不下飯。

阮寧低頭喝湯:“要出去,有事。”

阮夫人手裡筷子掉了。她暗想,不好,果然不對勁。

“去哪裡?……見誰?”她試探性地問。

阮寧吃飯比往日裡快了一些,阮夫人沒吃幾口,她已經填飽了肚子。

“我走了。”

阮夫人左想右想不對勁,伸手找來一個人:“遠遠跟著小姐,看她去了哪裡。”

阮寧自家藥廬中收藏的醫書當然不及寧國公府,她翻遍古籍,不過找到隻言片語,並沒有任何實質性的幫助。

她再次出現在寧國公府,著實出乎九幽意料。

“開門。”阮寧沒什麼表情。

九幽深深看了她一眼,將門打開。

再一次踏進這個密室,阮寧心裡極其冷靜。

地下轟隆隆的聲音一陣陣傳來,夾雜著鐐銬嘩啦啦的撞擊聲,管家似乎在說什麼,引來更加凶猛的攻擊。

阮寧眉眼一肅,施展輕功,飛身入內。

她視線在石室中一掃,伸手將躲得狼狽的管家提到一邊,閃電般出現在麵色陰冷的謝九玄身邊,伸手點了他穴位。

謝九玄渾身一僵,眼睛漸漸恢複清明。

長長的睫毛顫了顫,他閉上眼睛,臉色蒼白,嘴唇乾燥:“滾。”

阮寧看見地上食物一片狼藉,又看了看謝九玄愈加瘦削的臉。

“再拿份吃的來,還有熱水,乾淨的布。”

管家擦了把汗,總算鬆了口氣,不禁露出個欣慰的笑容,忙出去了。

謝九玄扭頭:“你還不滾。”

“哢噠——”他手腕上鐐銬解開了。

謝九玄一怔:“你做什麼?”

阮寧麵無表情:“你打不過我。”

她抿了抿唇:“所以安靜一點。”

謝九玄額角青筋直跳:“你這是自找死路。”

阮寧:“你把自己關起來,是因為怕濫殺無辜,有我在,你殺不了人。”

謝九玄冷嗤一聲:“不知死活。”

阮寧不受影響:“我比鐵鏈有用,你要是發作,我就點你睡穴,或者揍你一頓。”

謝九玄靜靜坐著,不動了,僵硬著,眼睛裡漆黑一片,不知在想什麼。

管家打破了這裡的安靜,看見寧國公身上枷鎖去了,他不禁往阮寧臉上看了看。

將裝菜的食盒放下,除了熱水和乾淨的布,他還帶來了許多瓶瓶罐罐。

“這些都是主子煉的藥,雖不及聖藥,但對傷口很有好處的。”他笑眯眯說著,掃了眼寧國公手腕上深可見骨的傷,眼睛有些紅。

說完,謝九玄眸子裡戾氣似乎又有蔓延的趨勢,阮寧及時道:“我會看著,你出去吧。”

桌椅都給謝九玄轟成了碎末,阮寧將飯菜放到謝九玄麵前:“吃吧。”

謝九玄手掌剛一動,就被阮寧攔住。

她探究地看了眼他眸子裡的戒備,心沉了沉。

管家準備了兩副碗筷,阮寧拿起其中一副,先從茶壺中倒出兩杯水,自己那一杯先喝了,才將另一杯遞給謝九玄。

謝九玄看著她將一杯茶喝了一半,眼睛動了動。

阮寧還遞著那杯茶:“喝。”

這次,謝九玄皺了皺眉,伸手接過,盯著阮寧喝了一口。

阮寧杯中剩下的茶喝完,謝九玄才又喝了一口。

她垂下眸子,情緒分辨不清。

她又每樣菜往自己碗中夾一筷子,然後再往謝九玄碗中夾一筷子。

謝九玄必要她吃過才肯放進嘴裡。

阮寧用過膳才來的,她沒吃幾口便已飽了。

隻是,她筷子一放,謝九玄說什麼也不肯再用,好像那些菜裡下了劇毒一樣。

阮寧隻得再倒了茶喝,她喝幾口,謝九玄才肯喝一口。

她觀察著謝九玄一舉一動,說他是個瘋子,偏偏比任何時候都警惕;說他正常,他又實實在在隨時要動手殺人。

“啪——”阮寧喝不下去,她將茶杯放下。

謝九玄便也不肯再喝了。

他臉色一直是蒼白的,眼睛如黑曜石,透亮,隨著阮寧的動作而轉動。

阮寧視線掃過他手腕,抿了抿唇,緩緩伸出手去,同時戒備,預防他隨時出手。

沒想到直到她抬起謝九玄的手,他也沒動手,隻是目光探究地盯著她,好像在研究一件東西。

阮寧拿起乾淨布巾將他手腕傷口周圍擦洗了一遍。

那些傷口猙獰醜陋,生生將一雙完美的手毀得差不多,這人倒像是沒有知覺,絲毫不覺得疼。

隻用漆黑的眼睛靜靜盯著她,不知在想什麼。

或者什麼都沒想。

“那瓶藥呢?”阮寧問。

這樣的傷口,深可見骨,再多箍些時日,這雙手就廢了。尋常藥物怕是沒用。

謝九玄眨了眨眼睛,沒反應。

阮寧再問一聲:“昨日給你的藥瓶在哪?”

謝九玄沉思了半天,看上去像是在發呆,隨即伸手,從衣襟裡掏出來那個藥瓶。

就放在最貼近胸口的地方,他很寶貝似的,攥在手裡。

阮寧伸出一隻手:“拿來,給你療傷。”

謝九玄眼睛裡閃過戾氣,手指握緊。

阮寧深吸口氣,道:“給不給?”

可能聽出她話中威脅,謝九玄眉頭擰得很緊,不情不願將藥瓶放到她手裡。

阮寧麵色冰冷,一點點將藥抹在他傷口處,隨即用布包紮起來。

手上那些細小傷口她用其他藥塗了一下,這人不覺得疼,清涼的藥物塗上去他反而要縮手,阮寧警告地看他一眼:“老實點。”

他也就安安靜靜不動了,目光盯著阮寧,像一個木偶。

偶爾眼睛裡閃過的殺氣提示著這不是一個善茬。

作者有話要說:夏天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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