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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寧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輕輕鬆了口氣。

她拿著藥一陣風似的來到司馬徽床前,抬起小孩下巴,將藥從乾裂的嘴唇中塞了進去。

此藥入口即化,很快便消失在嘴裡。

她顧不上君臣之禮,將小皇帝扶起,盤膝坐到他身後,以內力引導他體內經脈,讓藥物自丹田發揮作用,蔓延全身。

髓元丹藥效強大,若是沒有人引導,對人體刺激過大,司馬徽可能承受不住。

太醫院眾人見她如此魯莽,大吃一驚,隻是還不待開口,便見寧國公靜靜坐在一旁,渾身氣勢嚇人,並沒有出聲。

他們麵麵相覷,盯著阮寧動作。隨即,他們反應過來,阮寧她離寧國公不足一臂距離!

所有人瞪大眼睛,死死看著那點距離,心中波瀾起伏。

這是怎麼回事?

寧國公他可從不讓人靠近!

謝九玄黑沉沉的眸光緩緩動了動。

他將視線放在司馬徽臉上,看著他呼吸平複,臉上泛起紅潤,恢複活氣。

蔓延在謝九玄經脈之中那股毀天滅地的黑暗悄無聲息散去,漸漸地,他的視線移到阮寧身上。

方才煉藥耗費太多心神,阮寧這會閉著眼睛,雪白額頭上浸滿細汗,鬢發濕了,長長的睫毛偶爾顫動一下,一截白皙的頸子立著,臉上細小絨毛在光影中清晰可見。

雙手堅定抵著司馬徽瘦弱的身體,長時間控製內力,她胳膊有些輕微顫抖。

謝九玄就這樣看著他們,眼睛一眨不眨。

太陽從中天西斜,最終搖搖欲墜掛在山頭。

天色暗了。

殿內還未掌燈,昏昏沉沉。

宮人和太醫不敢輕舉妄動。他們稀奇地盯著阮寧。

哪怕不知道阮寧做了什麼,但從小皇帝漸漸平複的呼吸,他們已經意識到小皇帝不用死了。

這意味著什麼?

這個消息足以震驚前朝啊!

內力走完最後一個周天,阮寧眼睛顫了顫,緩緩睜開,細碎水光在眼中波動,和著夕陽柔和的光線,將她的臉照得美輪美奐。

眾人看呆了。

算上煉藥的時辰,阮寧雙手一動不動保持了將近大半日,又耗費大量心神控製內力,此時渾身麻木,竟沒有力氣起身。

她靜靜坐著,等待麻木過去。

這時,她敏銳地發現一道不容忽視的視線。

阮寧猛地扭頭,跟謝九玄那雙深如泉水的眸子對上。

暮光自他身後灑落,刺得她眼睛有些疼。

光線很暗,唯有他是亮的。仿若黑暗中一盞古老的魂燈。

神秘而強大。

她心頭一顫,那一瞬間,她竟然覺得在謝九玄身上看到了寧景的影子。

“皇上沒事了,慢慢休養,身體會與常人無異。”她開口,嗓音沙啞。

謝九玄伸手,一股苦鬆香味撲鼻而來,不待看清他的動作,阮寧突然想起謝九玄的禁忌,立即退後,從司馬徽身後離開,距謝九玄三步遠。

站定以後,她看到謝九玄白皙修長的手指間捏著一疊白帕,動作頓在那裡。

她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謝九玄方才想做什麼?那帕子是朝她的臉伸來的?

不可能。她立即否定。

果然,謝九玄頓了一頓之後,捏著帕子,替小皇帝擦了擦汗。

阮寧小腿鑽心地疼,又麻又疼。

她麵無表情忍著。

這時,太醫終於反應過來,知道小皇帝轉危為安,而且可以恢複與常人無異,他們頭上腦袋算是保住了,大著膽子恭喜寧國公一番,又圍著阮寧討教她的救人之法。

奈何阮寧油鹽不進,任他們說得天花亂墜,嘴巴都沒有張開一下。

太醫們絞儘腦汁奉承了半天,阮寧眉頭跳動。若不是腿麻,她立即告辭。

“下去吧。”謝九玄開口了,聲音冷淡,聽不出情緒。

太醫們仿佛被人掐住了咽喉,霎時噤聲,紛紛抹著冷汗告退。

大殿安靜下來。

管家和九幽竟也退了出去。

阮寧行了一禮,忍著腿麻躬身告退。

若不是皇帝寢殿,用輕功會好一些。

“阮姑娘。”謝九玄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阮寧頓住,小腿硬邦邦的,又麻又疼。

她轉身:“寧國公?”

謝九玄坐在皇帝床帳前,巍峨若玉山將傾,氣勢懾人。

她將心頭那股違和感按下,隻想快些去寧國公府接寧景。

“今日之事,多謝。”謝九玄聲音低沉。

“臣女本分,當不得寧國公謝。”阮寧道,“陛下身體已經無礙,臣女告退。”

她垂眸,半晌,謝九玄才道了一聲:“退下吧。”

一道人影風也似的衝進來,帶起的風吹蕩起阮寧裙擺。

她錯愕看去,竟是梁司南。

“皇上如何了?”梁司南滿頭大汗,清雋的臉上一片憔悴。

他衝到皇帝床邊,胸口劇烈起伏,手顫巍巍貼近小皇帝的臉。

從這個角度,阮寧看到他臉上的痛苦。

那雙溫柔含笑的眸子裡全都是痛苦。

她懷疑自己是否看錯,因為梁司南眼角濕了。

不知怎麼,阮寧目光向謝九玄掃去。

正好跟謝九玄漆黑的眼神對上。

她心裡一個激靈,複雜糾葛的情緒全湧上來,她躬身行了一禮,迅速退出。

心口仿佛被人敲了一悶棍。

她總覺得自己遺忘了什麼,隱隱之中那股預感,攪得她心神不寧。

阮寧走出幽蘭殿,腿上酸麻已經褪去,太陽墜落,暮色四合。

她將寧國公身上那股怪異拋之腦後,迅速出宮。

謝九玄垂眸,不知在想什麼。

“舅舅?”司馬徽伸出小手,拉了拉他的衣袖。

梁司南眼睛一亮。

司馬徽嫌棄地看了他一眼,暗想,這誰啊,哭喪著臉。

謝九玄看著他:“醒了?”

他將手指從小皇帝脈象移開。

脈象平穩有力,體態康健。

司馬徽從沒有這樣舒服過,舒服得好像可以飄到天上去。

他忍不住,鼓著腮幫子:“朕該吃飯了。”

謝九玄沒有管梁司南,梁司南也好似沒看見他。

小皇帝賴著謝九玄,對梁司南頤指氣使:“你是何人?”

梁司南心裡一酸。他想說自己是舅舅。

可他離開這麼多年,若沒有梁司南的身份,他連入宮見小徽都做不到。

他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臣梁司南。”

司馬徽揮舞著小手,讓宮人給他夾菜:“朕今日高興,賞你一同進膳。”

梁司南靜靜看著他,那雙眼睛真的很像阿姐。

“人怎會不在?”阮寧在密室裡找了一圈,沒有寧景影子。她臉色冷了下來。

管家:“許是有事離開了。”

密室門口沒讓人守著,什麼時候離開的也無人知曉。

阮寧以為寧景回了藥廬,可等她回去,藥廬也沒有。

今日城中出了大事,小乙應是在外辦事,隻有花無痕躺在寧景常躺的那把藤椅上。

“寧景沒有回來?”阮寧有些擔心。寧景不能動武,這個時候碰到仇家就糟了。

花無痕渾身氣息不對勁,拿著酒壇拚命灌酒:“彆給我提寧景。”

阮寧不喜多管閒事,隻是今日心緒雜亂,花無痕又是寧景故人,她便多問了句:“發生了何事?”

花無痕看了她一眼,那一眼有些憐憫。

阮寧皺眉。

花無痕笑了笑:“今日寧國公下了好大一盤棋。”

下人將燈點上。

花無痕也不要她聽,喃喃自語著:“我怎麼就沒有想到,我怎麼就沒有想到。這一幕跟七年前多像啊,所有人都以為是允王反了。”

阮寧淡淡道:“難道不是?”

花無痕大笑出聲:“他騙了世人!咳咳——”

一口酒嗆進咽喉,花無痕咳得眼睛都發紅了,他將酒壇扔到地上,“啪”一聲,酒香四溢,瓷片飛濺。

阮寧探究地看著他:“你知道寧景在何處?”

花無痕笑了:“他不會出現了。”

阮寧心裡一顫:“他在哪?”

花無痕笑得意味深長:“就在你身邊啊嘔——”

看著伏在樹下嘔吐的人,阮寧心裡升起淡淡疑惑。

她將心裡那一股不安壓下,搖了搖頭,花無痕喝醉了。

寧景武功巔峰時尚需在此處避難,如今不能動武,能到哪裡去?

花無痕的話不可信。

帶著這樣的肯定,她推門而出,去主院看望阿爹阿娘。

今日發生的事情太多,從九幽口中聽到跟親眼見到畢竟不同。

主屋燈火通明,阿娘大嗓門隔著老遠都能聽見。

阮寧心定了定。

阿娘這樣說話,阿爹必定沒事。

“小姐來了。”管家先前領將軍吩咐去藥廬請阮寧用膳,不料人不在。

前去寧國公府打探的人說阮寧入宮了,皇帝召她。

知曉人沒事,將軍夫婦都鬆了口氣。

阮寧剛踏入,就被阮夫人抱了個滿懷。

阮寧拍了拍她的背:“阿娘在宮中沒發生什麼事吧?”

阮夫人摁著她坐下,喜氣洋洋:“無事,有寧國公在,能出什麼事?”

她跟阮將軍心虛地對視了一眼,等著阮寧發火質問。

結果阮寧絲毫沒提今日將她支出城外之事。

“無事就好。”她道。

阮夫人仔細瞅著她的臉:“寧寧,怎麼了?有心事?”

阮寧替爹娘夾菜:“沒有,奔波了一日,有些累。”

阮夫人鬆了口氣:“吃完快去休息,今日提心吊膽,幸好是過去了。”

“對,叛黨之事了結,平南王造反不成,多年隱患去了,日後可以安穩很長一段日子。我們可以安安心心給寧寧找夫婿。”

阮寧懨懨的:“我不嫁人。”

“不行!”阮夫人提高嗓門,她想到什麼,神神秘秘道,“寧寧,你不知道,阿娘今日算是見了好大一出戲,全京城的夫人都看了場笑話。”

“什麼笑話?”阮將軍大口吃肉。

果然,阮夫人將筷子放下:“忠勤侯府寡居的世子夫人,這些年竟被二伯一家關在廟裡磋磨。今日也不知她從何處得來的消息,進宮見了鎮國侯府老太君一陣哭訴,太妃就在上首,二伯一家的臉色,那叫一個赤橙黃綠青藍紫。”

阮將軍大怒:“竟有這種事?世子當年同前鎮國侯戰死疆場,沒留下子嗣,世子夫人可是封了誥命,他們豈敢?!”

“人心不足蛇吞象,一個無兒無女的可憐女人,他們也容不下。這一家心腸歹毒,霸占侯府,欺負世子夫人軟弱,若不是此次寧國公召所有人入宮,恐怕就要等到她的喪事了。”

阮夫人歎息:“好生生的人,給他們折磨得皮包骨頭。”

她看著阮寧,意有所指:“女人這輩子一定要嫁個好人家,若是不嫁人,阿爹阿娘去了,你一個人如何立世?這世道對女子苛刻,廟裡苦寒,我怎麼忍心寧寧落到那個境地?阿娘隻當你年紀小渾說,親事爹娘已在準備。”

她摸了摸阮寧的頭發:“寧寧日後定會很幸福的。”

阮寧心緒雜亂,眉眼冷淡,若有所思。

作者有話要說:這周一定寫到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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