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2
阮寧不知道寧景的血是怎麼回事,也就止住了向九幽和管叔打探的念頭。
潛意識中,她覺得這樣會給寧景帶來危險。
她知道寧景有很多秘密:能助人修練的體質、無雙的武功、似乎黑暗的過去……如今又多了一層。
——百毒纏身。
所以百毒不侵。
阮寧從沒有想過,這麼多秘密竟然會存在於同一個人身上。
她不由猜測,寧景父母是什麼人,他知不知道自己出身?他小時候到底怎麼長大的?他從小到大便是如此強大麼?
如果不是,這樣體質的小孩,落到叛黨那樣的人手中,究竟遭遇了什麼?
光是這樣想著,她心裡便一陣一陣不舒服。
寧景放血那一幕對她衝擊太大了,直到現在,她依然覺得指尖發冷。
她碰到寧景手腕時,那雙手冷得如同冰霜,涼氣順著指尖一直竄進了心裡。
腦海裡思緒紛雜,她習慣性坐下盤膝打坐。
丹田裡充沛的內力總是能讓她安心。
無論什麼時候,修練是她最快擺脫外物的辦法,任何事,在她修練時都會忘記。
隻是,這一次,她怎麼都無法靜下心來。
阮寧不敢亂來,之前內力失控,差點走火入魔經脈俱碎的一幕讓她心有餘悸,察覺自己心神不寧,內力並不穩定,她立即收手。
九幽抱劍在旁:“阮姑娘真乃武癡,這種時候還不忘修練。”
阮寧聽出他話中諷刺,淡淡看了他一眼。
“你在為寧景不平?”
九幽不語。
阮寧想起寧景眼睛裡那股熟悉之感,心裡升起不安,探究道,“寧景跟寧國公府有何關係?”
管叔拍了拍九幽肩膀,笑眯眯道:“他不是阮姑娘的人麼?怎麼跟我寧國公府扯上關係了?”
阮寧沉默了一會兒,“貪狼關在哪裡?”寧景若跟叛黨有關,應該沒有人比貪狼更清楚他的來曆。
欠了偌大一份救命之恩,不做什麼,她心裡那股不舒服揮之不去。
困擾著她,讓她心神不寧。
阮寧將一生寄於修練,經脈斷裂的時候,她腦子裡一片空白。
有一瞬間,她甚至懷疑這是否就是自己這輩子的終點?老天讓她重新回來,救了阿爹阿娘,了卻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要收回多餘的恩賜。
阿娘也說過,人這一生的運氣是有數的。
她能得兩世重活的機會,已經不是簡單的運氣可解釋。
這樣想的時候,她鬆了口氣,罷了,了無牽掛來去如風。
她逃避了武功廢了成為普通人這條路。
她不願意走上輩子的老路。
至於寧景為何救她,阮寧垂眸,應當是還人情。不然,沒有理由暴露自己的秘密,損耗修為。這份恩情太大了,壓得她心口沉甸甸的。
“千金老人來了。”管家道。
阮寧猛地抬頭。
須發皆白的老人,一身仙風鶴骨,由兩個小童相攜而來。
紅光滿麵,一瞧便知不是尋常人。
“是誰病了?”老人吹胡子瞪眼,一開口就破壞了那股仙氣。
管家笑眯眯的:“稍等片刻,傷者正在運功療傷,待會有勞千金先生了。”
“哼,寧國公府也有請老夫診治的一天,寧國公呢?”
“今日城中發生何事,老先生總不會不知吧?國公不在府中。”
“若是尋常病症,我可不治。”
“老先生若是不治,回頭我家國公治好了,外人又該傳先生醫術不及寧國公啦。”
“你!”千金老人臉色漲紅,彆彆扭扭道,“哼,老夫不會給他機會的!”
管家笑眯眯的。
距離阮寧出來半個時辰,她擔心寧景出什麼事,輕輕推開密室門。
若是有個萬一,旁邊有人好照應。
密室門口一道石壁,將視線隔斷。
她轉過石壁,抬頭,眼睛睜大:“寧景?”
白衣墨發的青年斜倚在地上,頭枕在塌邊,側臉對著石壁。
眉若遠山,肌膚如玉,眸子淡淡看著手腕,臉上表情很是厭惡。
阮寧怔了怔。
寧景被這一聲打斷,懶洋洋看了她一眼。
阮寧走近,試探性地伸手:“你的毒怎麼樣了?”
寧景垂眸,睫毛顫了顫,任她把脈:“死不了。”
“千金老人來了,讓他替你診脈?”她沒問寧景剛才在想什麼,總覺得那一瞬間寧景身上展露的東西太真實,她下意識避開。
“嗯。”寧景嗓音有些啞。
阮寧一掌將門打開:“進來吧。”
血液的事情,待到回去後再問他。
她將寧景那隻受傷的手遮起來,腦海裡閃過謝九玄懸絲診脈的情景,在寧景另一隻手上綁了絲線。
千金老人兩指搭著絲線,氣得胡子又吹了起來。
“我家國公爺從來不用手,都是用絲線的,老先生不會不行吧?”管家笑眯眯的。
“胡說!老夫怎會不行!”老人氣呼呼瞪了寧景一眼,閉上眼睛,認認真真開始聽脈象。
越聽,他眉頭皺得越緊。
等到眼睛睜開,已經過了好一會兒。
他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盯著寧景,好像在看什麼稀世怪物:“百毒之體,天生奇筋,沒想到沒想到,世上真有如此體質。”
寧景擰眉,將絲線斷了。
阮寧:“他身體還好麼?”
千金老人眼巴巴盯著寧景,擺了擺手,不耐煩:“百毒之體,每隔一段時日便要毒發,用內力壓製即可,要不了命;他碰巧損耗大量內力,這才導致發作嚴重了點,死不了。不過,他這內傷可比毒嚴重多了。”
小童忙奉上紙筆,老人揮筆而就:“按這個方子抓藥,不要妄動內力,好生調養生息,待內傷痊愈即可。”
阮寧將藥方接了。
按理說診斷結束,大夫該離開了。
可這老人屁股踏踏實實坐著,絲毫沒有走的意思。
管家笑眯眯道:“老先生可還有事?”
“診金呢?”
“老先生的規矩當然清楚,稍後自會奉上奇珍。”
老人搖了搖頭,鬼鬼祟祟看著寧景:“小夥子,你想不想修為更上一層?想不想學老夫天下無雙的醫術?想不想再也不受毒發困擾?想不想——”
寧景滿頭黑線:“不想,送客。”
千金老人最後是被架出去的。
“跟著我吃香喝辣走遍天下都不怕啊——”
九幽臉沉得嚇人。
阮寧亦是一臉無語。這千金老人怎地如此奇怪。
不過,此人醫術並非虛言,他既然說寧景沒事,那便是沒事。
她將藥方收好,準備告辭。
隻是還不待開口,密室內突然出現一人,靠近九幽,向他彙報了什麼。
九幽臉色當場就變了。
阮寧腳步頓住。
“阮姑娘。”九幽麵有急色,“皇上出事了。”
阮寧算算時間,小皇帝確實沒剩多少日子。
她看了眼寧景,寧景臉色似乎更白了些,慘白的唇給更白的臉色襯著,竟顯得有些血色。
“寧景,你暫且待在寧國公府如何?”
寧景不能動武,她不放心讓他一個人回去,寧國公府至少是安全的。
她擔心皇帝,分了心,沒注意到寧景身上不對勁。
管家和九幽都注意到了。
寧景點了點頭,眉目一片靜默。
動作有些僵硬。
阮寧疾步而出,跟九幽商討:“寧國公在何處?皇上的藥呢?”
二人施展輕功,九幽帶她去宮裡。
“都在宮中,皇上已經昏迷,如今在宮裡。”
九幽拿著寧國公府腰牌,一路暢通無阻入了宮。
幽蘭殿一片死氣沉沉,太醫急得滿頭大汗,個個臉色發白,如喪考妣。
宮人急急忙忙進進出出,每個人身上都被汗水浸濕了。
寧國公府。
阮寧跟九幽離開,管家立刻看向謝九玄,眼睛裡一片擔憂:“國公,可要入宮?”
謝九玄將臉上易容麵具揭下,露出原本麵目,臉色很白,眸子裡一片黑暗:“備馬。”
管家抹了把汗,心裡七上八下,他沒想到,一天之中出了這麼多事。
“走。”
謝九玄到時,阮寧隻來得及掃一眼。
但隻是這一眼,她就發現寧國公臉色慘白,看上去不對勁。
明明是大熱夏天,此人於白袍外裹了披風,嘴唇緊緊抿著,一雙眼睛仿佛深淵,對視一眼,好像能將人吞噬,渾身冷氣讓整個大殿涼了一涼。
太醫院院首正一身冷汗替皇帝紮針。
司馬徽已是奄奄一息。
阮寧來時,司馬徽已經這樣了。
一段時日沒見,小孩好不容易圓起來的臉迅速癟了下去,仿佛被吸乾了血肉,瘦骨嶙峋,看上去絲毫不像七歲幼童。
反倒像四五歲,瘦小得可怕。
那雙烏黑靈動的眼睛緊緊閉上,眼瞼不安地顫動。
阮寧沒空多想,將全部心神放在藥爐中,再次確認藥材後,將內力凝聚指尖。
爐中火焰炙烤著藥材,體內豐盈的內力浩如煙海,源源不斷從指尖滲出,浸入藥爐之中,內力與火焰融合,緩緩作用在藥材之中,藥廬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生著變化。
九幽麵色嚴肅,在一旁替她護法。
看見這一幕,他心裡一驚。
謝九玄不知何時站在阮寧對麵,垂眸靜靜看著藥爐中發生的一切。
他擺了擺手,管家領悟,命人將此處隔開。看見這一幕的,也隻有寧國公府之人。
小皇帝的喘息愈加痛苦艱難,聽得人心頭壓抑難受。
大殿內沉穆肅重,所有人屏氣凝神,臉色難看得快要哭出來。
皇上若出事,這一殿之人性命難安!
一滴汗從阮寧額頭滑下,她麵無表情,一眨不眨盯著藥爐,控製著內力,渾身肌肉緊繃。
她該相信自己,這顆藥在她能力之內,不會出問題的。
但是,萬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