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起落,眾人周圍的空間開始崩潰,如同故居中隨著歲月剝落的老牆。
爾後露出的深邃的壓抑沉寂,但是這種感覺並不完全是因為周圍的光太黯淡,也有那些巨大構築帶給人的壓迫。
“此地是世界上最幽邃的秘境,真正的海神殿。不要走遠,緊緊跟著我,否則你們會被抓走的。”
在神殿巨大的石柱下,沐恩恍惚間看到了許多淺淡到幾乎不可查覺的光暈。
那光暈所示的是人的輪廓,但是他們的表情仿佛都有些呆滯。讓沐恩感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麵孔顯然也看到了他,而且表現出了殺機。
並沒有太多的敵意,因為它們似乎已經喪失了表達情感的能力,並不會如同某些人或者其他動物那樣,在攻擊他人之前表示出威脅。
民間有句諺語叫做:“咬人的狗不叫。”
但是顯然這最為危險。
“此地遊蕩的,是海神殿的諸位前代大主教或者教宗,他們自願的將自己的靈魂束縛在聖殿之內,隻為了在某一日有可能覆滅教派的戰爭中守護聖殿。”狄亞勳沒有任何要等待沐恩的意思,慢慢的朝更深處走去。
沐恩隻好趕忙跟上。
“您還說不是在等我們?”心裡竟然罕見的有些緊張,所以他想要轉移下話題。
“確實並非如此,但是你們走的太慢了,而且進入秘殿需要很苛刻的條件,你太聰明——老師教的也好,看了一遍可能就會了,但是這是不能的容忍的。”狄亞勳繼續在前麵飲露,周圍幽暗的光還在不斷的閃爍,“你發現了嗎,先賢們對於你的敵意極大,因為你沒有接受過洗禮,心中也沒有對海神的敬意,所以他們很可能會對你不利。”
“您在也一樣?”
“一樣的,但是想必先賢們會賣我個麵子。”
“他們已經沒有靈智了吧?”
“他們不可以有靈智,否則這種深邃與壓抑會讓這裡變成燃魂燈。不過你放心,他們應該不會對你怎麼樣,退一步來說,他們也無法戰勝我,所以你不必太過擔心。”
“聽起來始終有些邪惡的魔法。”
“魔法這個東西,就和鋤頭、斧子、魔導器那些東西一樣,都是中性的,要看在誰的手裡使用。所有在這裡的先哲們都是自願進入的,所有能夠達到他們這個境界的海神教徒都會願意獻出自己所有的一切為了守護自己的理想鄉。”
“您也會嗎?”
“如果我沒有形神俱滅的話,當然。”說到這裡的時候,如同山嶽的狄亞勳突然停住了腳步,然後頭微微的抬起,看向無法看清的穹頂,深深歎了口氣。
隨後他伸出手,手中托出了幾縷微光,那些微光如同某種飛蟲,慢慢的飛上了沉鬱的穹頂,將其點亮。
海神殿中亮了許多,但是還是很壓抑,晦澀不明的環境讓人感覺兵不舒服。
“這就和你們高塔是一樣的,從留住先輩靈魂的手段來看,差彆不大。”
“我們是基托於畫像中,還可以保留一部分生前的靈智。”
“如果不是聖人境界,我想應該是一樣的,雖然我也的確不知道具體的方法。不過我認為這樣的魔法應該隻有大宗師才能承受,但是我們這裡就連大宗師都無法做到留下自己的靈智——哪怕是講經師,如果他死去,也沒有辦法做到這種程度,最多看起來比一般的靈魂聰明些吧。而且有一點我是非常清楚的,你們的那些畫像,隻要走出來一次,就沒有辦法再回去了,但是我們這裡的靈魂隻要不破碎,就可以永遠守護在這裡。”
“你們擁有一座泉眼?”沐恩忽然聽出了一些不同尋常的感覺,便試探性的問道。
“如若不然,為什麼我們要在這裡建立海神殿。”狄亞勳似乎笑了一下,那種笑容中帶著些許驕傲。
沐恩無話可說,畢竟海神教派從建國伊始就是個比較獨立的組織,教派的傳承要遠比亞特蘭蒂斯更加悠久,所以有些秘密並不顯得如何奇怪。
“就是這裡了。”狄亞勳來到一麵巨大的水晶牆壁前站定。
那水晶散發著蕩漾的光暈,似乎是碧藍的水在流動,令人能夠感到心安。
那個曾經被封印至此的靈魂已經不知所蹤。
“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狄亞勳側過頭,這話是對非念說的。
“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嗎?”非念看起來似乎有些失落。
“我的幻境是什麼等級?”
“能夠讓我毫無察覺,自然是完美幻境。”
狄亞勳點了點頭,然後伸出手輕輕的指向沐恩:“你身邊的這個小子,曾經因為某些事情靈魂出竅,是我替他縫的魂。即便是他本來的身體、史詩級彆的強韌靈魂,我都沒有辦法依靠自己的能力將其完全縫合。之後還是機緣巧合之下才能夠恢複如初。你怎麼會天真的認為,你以異獸之軀,可以容納其他種族的靈魂?就連天馬這樣純粹的生命都無法做到。”
非念聽著話,低著頭,默默流淚。
眾人就這樣站著,狄亞勳也沒有著急的意思。
“您……讓我再想想,可以嗎?”
“這裡並不能隨便進出,即便是我也如此,所以我就在這裡等你吧。”說著,狄亞勳打了個響指,沐恩與他的身影就消失了。
層層牆壁在沐恩的感知中升起,然後他便不由分說的坐了下來,定睛一看周圍已經是中土貴族風格的建築了。
“這是我在帝都兩河流域內封地的房子,小天使可還滿意?”
“這也是幻境嗎?”
“自然。”
“我是什麼時候跌入其中的?”沐恩是非不解,正常來說,即便是完美幻境,也應該有些許的變化才對。
“就在你們第一眼看到我在路邊賣瓜的時候。”
“那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隻是路途遙遠,如果要等你們兩個過來,未免太慢了,所以就在和你談話的時候帶你們來到這裡了。”
“是怎麼做到的?”沐恩很難想象狄亞勳一隻手淋著一個人小跑著進入海神殿的場景,這樣未免有失體麵。
“當然是將你們收入我的魔導器中,你不會以為天下就隻有你有能裝活人的魔導器吧?”
說到這裡狄亞勳正好提醒了沐恩,他趕緊將自己的魔導器取出來遞給狄亞勳問道:“我這寶石變成了這樣,該怎麼辦?”
“呦,蛻變到一半被破壞掉了,”狄亞勳看了兩眼,但是不管是從語氣還是從表情中都沒有感覺到絲毫的驚詫,他結果黃金之心觀察了幾下對沐恩說道,“看這種質密的境地,絕對不是凡俗的聖器之流,絕對是經過了上千甚至是上萬年緩慢的淬煉才會到達這種程度了,離成功隻差分毫,不過既然被破壞,就胎死腹中了。”
“啊……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繼續進行這個過程?”沐恩問道。
“當然是有的,那就是繼續用權能的力量進行溫養,不過想要不虎頭蛇尾的話,估計少說也得再要個幾百年。”
“在此之前它會有影響嗎?”
“當然,魔力是喜新厭舊的小壞蛋,如果太就不淬煉,在外麵那層殼破碎之後會慢慢的退化。”
“那您……”沐恩想說什麼但是被狄亞勳抬手製止了。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我當然可以用自己的權能進行淬煉,但是你可能不明白這代表著什麼。”
“請教宗大人明示。”
“代表著如果你不是和我擁有同樣的權能你就再也用不了這個魔導器了。”
“啊?”
“權能是種很玄妙的東西,如果是獸人的柱神們,他們可以將一件聖器無限的傳承下去,隻要他們的神柱不破碎,就可以子子孫孫無窮匱。但是我們不行,我們沒有那樣的技術,所以權能是百花齊放的,在正常情況下無法傳承。而這個魔導器很特殊……怎麼說呢,如果有魔導師願意用某些非常苛刻的方式在某些特定條件下對自己權能中的印記進行剝離的話,他們也可以製作出像這樣的無限製魔導器,但是即便是那種魔導器也需要用權能的力量驅動。而且即便是那樣,也必須要耗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才能做到,並且也有可能在後續的過程中被彆人打上自己的獨特烙印,這也是為什麼傳世的無限製聖器極少的原因,若隻是魔法回路這樣的攔路虎算得了什麼呢?我們的國家有高塔啊。但是相信你也聽出來了條件的苛刻,我顯然沒有這樣的條件,也沒有這樣充裕的時間……如果你願意去請求你的老師,或許他會有辦法,但是我畢竟不是那種學者型的聖魔導師,對於深淵教典以外的禁術我也不是特彆的了解。”
“那……這個東西現在的狀態會對它的功能有影響嗎?”沐恩聚精會神的聽著教宗所說的那些話。
“有。不斷的激發回路會讓它原本的力量散失的更快。”
“這可怎麼辦啊。”
“無妨,你再怎麼慢,隻要活下去三百歲左右的時候也能成為聖人,而曆史上的那些史詩級天才大都在兩百三十到兩百五十歲就能夠成為聖人了,而大多數的聖器在長久不斷的權能衝刷下,幾十年就可以完成了。所以對於你來說,這個東西並不是那麼的珍貴。”
“我能感覺到,它很特彆,我……我在嘗試用魔力去觸碰它的本體的時候,感覺到它好像跳動了一下。”
知道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狄亞勳才終於露出了些許驚訝的表情,並且也如此嘗試了一下。
“還真的……你叫它什麼名字?”
“黃金之心。”
聽到這話,狄亞勳啞然失笑:“你為什麼要這樣稱呼它?”
“我也不太知道,大概是因為它原來鑲嵌在黃金王座的正中心吧。”
“這是天意啊。”狄亞勳看著那塊黃金之心,笑了起來,手指在上麵輕輕的敲點著。
“您的意思?它真的是個心臟?”
教宗大人搖著頭將黃金之心還給了沐恩,說道:“我覺得有這種可能,但是我並不敢對你下擔保,畢竟魔法世界瞬息萬變,我也並非這類專家,照我說的,你還是要回去找你的老師。隻是我覺得的確有這種可能罷了。”
“好吧……”沐恩點了點頭,向狄亞勳鄭重行禮,“謝教宗大人不計前嫌出手相助還為我指點迷津。”
“無妨,你這樣的程度,離我年輕的時候差遠了。我的……我的老師那個時候能容我,我豈會容不得你。”說道前代教宗的時候,狄亞勳似乎又想起來許多的事情,再次歎了口氣,以至於他似乎都沒有發現自己不自覺的抬起手摸了摸沐恩的頭。
教宗實在是太高大了,這讓沐恩即便有兩米二左右的身高在他的麵前依然如同一個小孩子。
恐怕這也是現在世界上唯一一個仍然可以毫無壓力的撫摸沐恩頭發的人了。
“前代教宗大人在這裡,您看到肯定不好受吧。”沐恩看出來狄亞勳的心緒,他覺得這樣的情況似乎說出來會更好些,老在心裡憋著也不是個事。
沒成想狄亞勳卻搖了搖頭:“他不在這裡,他已不再任何地方。”狄亞勳閉上眼皺起眉,剛毅孤高的臉上透露出哀傷。
“抱歉。”
“無妨,等到時機合適,我們會告訴你那場讓人想遺忘也正在遺忘的戰爭中的所有事情。”
“什麼時候才是時機成熟?”
狄亞勳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心臟:“當你的心已不再會為了任何事情而改變自己的決定的時候。沐恩啊……小天使大人,讓一個男人成長最快的方法就是讓他最愛最想保護的人死在他的麵前卻讓他無能為力。但是這是多麼殘忍的一種方式呢?不管是我,亦或者是你的老師,如果我們有的選擇,我們都絕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對你、對天下所有的人。但是人啊,總是有力所不逮的時候。”說著,狄亞勳扶著自己的額頭,看著沐恩身後的遙遠方向,沐恩知道他在追思著誰人。
“你的師父,他最愛的人也死在了那場戰爭中,是個很漂亮的姑娘,後來他一夜白頭。”
沐恩看著狄亞勳,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對自己說這種事。
“您……想告訴我什麼?”沐恩試探著問道。
“我失言了,你知道的,每個人的心裡總有些盒子,裡麵裝著故人的灰塵,打開了就仿佛不倒個乾淨就不舒服。那些灰塵會層層疊疊的積壓在心上如同山峰一般沉重。”
沐恩沉默了很久,他甚至反複的伸出手想要去拍一拍教宗大人高大的肩膀,但是想了很久,似乎覺得這樣還是太過僭越,所以便將麵前那明知是虛假的茶水倒了一杯遞給狄亞勳。
“教宗大人珍重,我會努力早日配得上成為您的傾聽者的。”
狄亞勳看著沐恩,看了很久,突然又笑了。
這次的笑和沐恩看到的以往曾經所有笑容都不一樣。
因為那個笑容讓沐恩明白了為什麼在那些已經有了些年紀經曆過那個時代的女孩們的流言蜚語之中,年輕時候的教宗讓人芳心蕩漾。
“你若是我的弟子就好了。你知道我如果在你這個年紀,我的老師跟我說這些話我會說什麼嗎?”
“不知。”
狄亞勳端起茶杯豪邁的一飲而儘,然後便如飲甘醴般暢快的笑起來,像是年輕的時候那樣恣意:“我會說‘老頭,廢話這麼多不會是要死了吧?不過沒關係,我給你送終。你想說什麼話不告訴我也沒關係,反正總是要告訴我的,追上你,我連十年都不用!’”
狄亞勳前仰後合的笑著,鋒銳的眼角中帶著些許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