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幽邃的礦井中不斷前進,原本還略顯沉悶的流水聲開始逐漸明朗宏大,礦洞的內壁也變得更加濕潤了。
終於在經過了數個狹隘的轉折後,有個大廳般的地方出現在三人的眼前。穹頂不低,憑借微弱的火把難以將其完全照亮,腳下是由淺入深的一條河流。
河流很靜,不是發出白噪的原因。
沐恩走上前,將克洛伊護在身後,迦爾納則心領神會,淌水向河流的中心小心翼翼的走去。
不過多時,水就已經漫過他的膝蓋,他在原地站了十幾分鐘,對著沐恩輕輕搖頭。沐恩則回過頭對克洛伊拋出詢問的目光,克洛伊也依然搖頭。
“確實有問題。”沐恩左右掃視,他雖然對情況的估計一向比較樂觀,但是也不會樂觀到腦子都不要了。
現在的狀態顯然特彆像一種危險的情況——有人知道他們的存在並且要埋伏他們。
“撤?”迦爾納望著身前慢慢的倒退回來。
沐恩看向克洛伊征求她的意見,克洛伊表示同意。
“那就要麻煩你把風息的範圍開到最大了,咱們快速撤到洞口再做休整。”
“沒問題。”
輕柔而難察的風息被展開,有幾片柳絮與飛櫻在空氣中蕩漾。
沐恩等人沒有全速的後撤,有風息作為哨兵,他們不必冒險消耗魔力快速離開礦井。
“來了這鬼地方擔驚受怕半天,結果就兩塊那麼小的源石,我覺得有點虧。”既然可以離開這個讓自己感到不舒服的地方,迦爾納又恢複了快活的樣子。
“可以了,這樣個頭的源石如果成串也可以賣不少錢呢。”魔導器中,兩塊未經雕琢的源石靜靜的躺在其中,大小與沐恩手串上的基本一樣。
安蘇已經把勘察學員位置的那塊母石交給了愛爾羅勳,而每個護道老師都是隱匿身形的,如果不是靠的足夠近彼此也發現不了。
這下場麵就顯得很尷尬了,雖然在這個鬼地方遇到危險的概率實在太小,但是以沐恩和迦爾納的性格,假如遇到了危險肯定也是嗷嗷往前衝,否則正常人遇到了邪術師如果魔力水平不是在占據優勢的情況下大多都會選擇逃跑。
最讓人擔心的是根據已知的情報,這兩個小兔崽子還跟大部隊脫離了,這還不算,居然還拉上了風院的大小姐,這不是讓人頭禿是什麼。
沒有辦法,他隻好越上樹冠,向天空刺出一條閃耀的雷霆,以此來告知愛爾羅勳自己的位置。此舉卓有成效,不到五分鐘後,清風就在另一棵樹的樹冠上堆積出了愛爾羅勳的身體。
“都殺光了?”愛爾羅勳問道。
“沒有,還有一大一小,聽說都在叢林裡,我就回來了。”
艾俄洛斯的長子聽完,默默將那塊母石隨手丟還給安蘇,告訴他沐恩一行往礦井去了。
“若真的是這樣,我便要趕緊去保護克洛伊了,那些孩子勞煩巡禮者幫我照看。”
“去礦井乾嘛?那地方什麼都沒有。”安蘇對這樣的選擇表示不解,但並沒有表示異議,身影在空中劃過一條弧線離開此處去保護那五個孩子。
並不是他不想去到礦井之中,畢竟臨行前阿達德笑眯眯對自己說的話讓他感覺渾身不舒服,沐恩的安全還是要儘力保證的。隻是去往礦井並不適合安蘇的發揮,雷霆的力量太過凶險,如果術式沒有吃正很可能會對學員造成誤傷,這無疑是雙方都無法接受的,作為護法老師還是需要以保護學員的安全為最高準則。
礦井中,有人拈起那片看似無害,實則銳如刀鋒的花瓣,不動聲色的將其碾碎,那方式如此精妙,恐怕連施術者本人都無法察覺。
“打起精神,有人來了。”他嘶啞的說。
兩人摘下了兜帽,眼瞳是如若死人般的枯灰顏色。
無形的氣息悄然蔓延,喚醒了洞穴中蟄伏的東西,它們睜開眼睛,似乎知道等待的人已經到來了。
此時,沐恩等人依然沒有察覺到絲毫的異樣。
悼亡的瞳孔在幽暗中移動,宛如鬼魅,隨著彼此間距離的接近,克洛伊卻依然沒有感知到任何氣息,她不知道那歡欣的風元素早已不再是原原本本的樣子了。
忽然間她跪倒在地,鼻腔中流下兩條腥汙的黑血。
“怎麼回事?!”沐恩反應慢了半拍沒有將克洛伊扶住,他立刻轉身三塊源石已經滑落手中,回路裡魔力開始湧動。
槍身散發出如火焰般赤紅的顏色,迦爾納也僅僅回頭看了一眼就進入了戰鬥狀態。
“你怎麼樣?”法陣的烙印從沐恩的腳下蔓延出來,他現在要確定克洛伊是否還有自我意識。
“我被腐化力量感染了。”克洛伊捂著嘴,其中也有血蛇攀出,她忍著身體傳來的不適感念出咒語,將淨化之力打入身體又嘔出一大口鮮血,最終將腐化力量從身體中逼出,“他們肯定在我們的兩百米範圍內,而且比我們強出不少。”
這時候,前方的轉角處走出了兩個枯槁的身影,外麵披著鬥篷,但是隱約可見的紅白的雄鷹內襯說明了他們曾隸屬於帝國的第一道防線,鷹眼哨兵。
迦爾納能明顯的感受到這兩個邪術師的回路強度有高下之分,想來其中一個就是之前哨站的副指揮使。
緊張的咽了咽口水,迦爾納還不忘揶揄沐恩道:“你這個運氣,真不是蓋的。以後我在跟你出來探險我就叫你爸爸。”
“那還有以後啊。”那個指揮室沙啞的笑了笑,笑容中帶著奇怪的悲愴意味,似乎是在難過於要殺死眼前的三個人。
兩粒粒源石被沐恩甩到法陣之中,他回過身將克洛伊拉到身後。
“控場,克洛伊!迦爾納!殺那個話少的然後立即後撤!”銀白中帶著半透明質感的魔力從法陣中生出,空氣仿佛被那魔力黏連起來。接著,數個符文被沐恩打出,任憑它們攫取源石的魔力,再順著被牽引的痕跡漂浮到迦爾納的身邊。
那個指揮使毫不在意的笑了笑,似乎並不相信這幾個小孩子可以殺掉他們其中任何一個,“勇氣可……”
隻是他話還沒說完,眼睛就因為震驚的情緒而睜大。
強過他全力一擊的雷槍破空而來,緊急升起的魔力壁壘被毫不費力的貫穿,雖然麵對的不是自己,但身上用以護身的魔導器還是自行開啟……卻依然如螳臂當車。
那人就這樣愣愣的看著閃耀著雷霆的神槍帶著自己身邊的同伴向後疾飛而去,被釘死在了巨神木上。
哪怕麵對巨神木的硬度,那長槍依然沒入半身,殘留的雷霆依然不時刺激著上麵的焦黑屍體抽動一下。
若是這把槍麵對的是自己……
邪術師有一縷冷汗垂下,或許不會死,但是可能也就會失去所有反抗能力了吧。
沐恩讓符文放出魔力牽引迦爾納向後,而迦爾納嘖攫取符文中的魔力把槍抽出,但很可惜,巨神木太堅硬,迦爾納無法將其抓取出來。
“全力恢複。”沐恩此次出行並沒有帶上師兄所贈送的三個魔導器,而是都放在了學院中,畢竟學院大比是不允許使用這樣破壞平衡的道具的。
“這幾個符文就是你能用出萬物貫穿的原因?這也太炫了。”迦爾納認不出眼前的法陣,但是既然沐恩讓自己趕緊退出來就說明不是什麼會讓人愉快地東西,而身邊散發著幽暗藍光的符文則讓他感到神奇,他還以為這是沐恩自己想出來的奧術徽記。
綻放所能給擁有著帶來的是很大程度上解除肌體的限製,其實不僅僅是從魔力輸出而言,還有肌體力量,隻要迦爾納願意,他甚至可以以筋骨斷裂為代價揮出讓人難以置信的重拳。
而反過來講,能夠最大程度的輸出魔力也就可以更快的吸收魔力,隻是這個泛用性相對較小,畢竟當有魔壓封鎖的時候,人是很難吸納魔力的,除非有那個名為‘虹吸’的天賦。
鷹眼哨兵大都是百戰將士,所以他也隻是僅僅愣神了一瞬間就啟速追過去,但也就是在這個瞬間裡迦爾納脫離了法陣的範圍。
當他進入法陣範圍的刹那法陣被完全啟動,空間就此被凝固了一般,晶瑩剔透纖毫畢現,三人也在快速後撤。
“快走,這個空間禁製擋不住他多久的。”
“為什麼不在這裡殺死他?”迦爾納問道。
“沒那能力啊,我之前不知道克洛伊是什麼情況,畫出了一個更偏向防禦的法陣,加上凝聚符文,現在魔力剩不了多少了。”
迦爾納顯然有些失望,他轉頭望向克洛伊似乎是希望克洛伊能留存有殺傷力。
但是克洛伊也搖了搖頭,表示如果自己有更多的魔力應該不會被這麼輕鬆的突破回路防禦被術式反製。
“靠,那豈不是要交代在這?”迦爾納心態發生了些小小的變化。
“所以你趕緊恢複,等會再來一發紮死他還有操作空間。”
“你太高看我了,掏寶貝吧?”迦爾納表示自己也不是神,怎麼可能那麼快恢複,不計後果的吸收魔力很容易導致回路破損的。
“哪有寶貝啊,我的寶貝都沒帶過來。”說完,兩個人同時轉過頭用充滿著希冀的目光看向克洛伊。
“我……”克洛伊有些含糊。
“大姐,這個時候了就彆藏了,命要緊。”迦爾納哀嚎道。
“我的魔導器會把礦井炸塌陷的,那樣我們一樣會死。”
“沒關係,咱們可以原地等待救援。”迦爾納說道。
“不行,這個地方在地底深處了,就算是魔導師想要就我們也要至少沒日沒夜的打半個月時間通道,我們沒有儲備糧食,撐不到他們來就會在這裡餓死。”沐恩否定道。
不多時,三人又回到了那個地下河大廳處。
經過一段時間的恢複,三人的魔力都恢複到了大概六成的水平,但是這顯然不足以殺死那名邪術師。
“不對勁,多了點腥味。”克洛伊皺起眉頭,屋漏偏逢連夜雨,原本清新的氣息多了些類似魚類的氣味。
“不管這麼多了,趕緊先找個地方躲起來,至少死的慢一點。”迦爾納依然在說著冷笑話但其實他比誰都緊張。
“沿河順流而下,說不定我們能找到地勢較低的瀑布然後逃到天坑中。”沐恩的大腦依然很清醒,但實際上他現在感覺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畫一個空間禁製的法陣無疑耗乾了他所有的精力,他現在已經是強弩之末了。
地勢逐漸變低,隨著一個個小的地下瀑布出現,魚腥味變得越來越濃鬱。
突然間,他們在河道旁的石頭上,發現了已經重度腐爛的魚肉。
“這裡並不是沒有生物,那是什麼……”迦爾納正試圖分析一下當下的處境是,淒厲而詭異的叫聲從黑暗的儘頭回蕩而來。
突然,碩大的眼睛吸收了火把傳出的光,變成了明黃的顏色,然後就向開啟了閥門般,無數雙眼睛從黑暗中亮起,克洛伊驚叫一聲後退了幾步,讓尾隨而來的獵人亢奮起來。
“深海族。”沐恩跪倒在水中,他能感覺到自己已經快要暈厥過去了,前有追兵後有堵截,看來今天是要交代在這裡了。
“你的運氣,真不是蓋的。”迦爾納任命似的歎了口氣,眼淚從眼角中洶湧而出。
這次與上次不同,黃泉秘境中並不需要這麼直接的麵對絕望,隻是會將人折磨到瘋狂罷了。
但現在,是實實在在的絕境,無力感如同身體中的骨骼破碎般真實。
哥哥沒法回家了……他流淚並不是因為懦弱,迦爾納從不為自己而哭泣。
隻是——從父親因為糾紛身死、母親殘疾後,這個家裡就隻有他一個頂梁柱了,母親將父親所有的遺產交給自己供自己讀書,隻是為了能有一天可以成為頂天立地的人撐起這個家。
但是看來……他要在此處銷儘自己曾經所有的承諾了,沒有新的玩具、沒有豐衣足食、沒有大的房子和能照看母親的傭人,甚至也沒有了那個叫弟弟妹妹們驕傲的哥哥。
想到這裡,這個永遠似乎永遠帶著陽光笑容的少年將頭埋進水流之中,好讓自己的哭相不那麼難看。
於此同時,有櫻柳隨風入礦井疾馳而去。
愛爾羅勳感覺到了自己的小公主突兀的範向前進然後停在了某處,這必然是遇上了大麻煩,他現在隻祈禱能在那石頭破碎前找到她。
遙遠處安蘇閉著眼睛盤膝而坐,不斷的深呼吸,有好幾次都差點按捺不住自己想要出擊的身體。
那就無須再按捺了!
“還沒到最後一步,我聽見了水流聲!”克洛伊依然保持著清醒,她敏銳的感知到了風的變化,這條河流將會在前方彙入腳下另一條更為洶湧的暗河。
迦爾納怒吼,隻見從水中站起,臉上有青筋暴露。
“沐恩啊!”迦爾納抽出沐恩的長劍橫於胸前咬牙道,“我來給你開陣!你一定要給老子活下去!”他用右手提起已經快要暈厥的沐恩的衣領開始在水中奔跑,呼喚出自己的魔力順著水流的方向釋放雷電荊棘。
邪術師微笑落地,如今可以說確確實實已經是十拿九穩了。
但是世界總是在用實際行動告訴我們,愛笑的男孩運氣可能也不怎麼好。
風刃爆發開來,隨之中央綻開了一抹猩紅,巨大的爆炸震榻了邪術師腳底與上方的岩石將他活埋了起來。
深海族先是被威力震懾了一下,然後便得到指令般蜂擁而出,迦爾納且戰且退,在爆炸結束後將沐恩丟給了克洛伊。
“活下去!沐恩!”迦爾納回過頭對著將要睡去的沐恩嘶吼道。
此刻他的臉上已經是涕泗橫流。
看來沒有機會跟你道歉了,但是我也要告訴你沒有信錯人。
隻是……記得幫我個小忙,我的弟弟妹妹還小,就拜托你了!
“快走啊!你想跟我一起死?!”看到克洛伊還在原地看著自己,迦爾納幾乎憤怒到了極點。
“那你……”
“當我是誰?我可是亞特蘭蒂斯的戰士!”
沐恩費力的爬起,最終呢喃了一便迦爾納的名字,用儘最後的那絲清明,將咒術的光輝點亮,在黑暗中,迦爾納的身影看上去是那樣的聖潔。
在做完自己最後能夠摯友所做的事情後,沐恩眼前一黑,跌落在湍流中須彌間就隱沒了身影。
克洛伊抽噎著流下了眼淚,但在迦爾納的怒目下咬了咬牙,也跳入暗河中。
看到他們離開,迦爾納終於釋然一笑,轉頭對著幾十隻深海族逆行而去。
樹木做成的長矛不知是在他殺死第幾隻惡心的生物後後貫穿了自己的腹部,有一口腥甜無法抑製的上湧。
血回喉,濃烈似酒,思緒如戈勾。
最終,他將深海族墨綠的鮮血鋪滿了整片河流,跪倒在地,緩緩的失去了意識……
我可以死,但絕不會犯兩次同樣的錯誤。
沐恩呐,在你譜寫屬於自己史詩的時候,可不要忘記……
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