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伯倫在覆著淡霜薄雪的林間行走,在他對空間敏銳的洞察力下,可以感覺到有幾股若有若無的氣息在距離自己不近不遠的地方徘徊,他們的隱匿性都非常好,若是換個其他什麼元素屬性的魔導師,恐怕難以發現。
這時候,從遙遠處的天邊一道亮藍色的雷霆破空而來。
張伯倫停下腳步等待,以示對門羅氏族大管家的尊重。
“管家先生,沒想到這麼快我們就又見麵了。”張伯倫笑著說。
那道亮藍色的雷霆落地並不見什麼驚天動地的威勢,隻是逸散的元素魔力將附近的幾片落葉鞭笞成了焦黑的碳素。
在門羅城堡中,擁有“大管家”這一稱謂的人也隻有五個而已,他們至少都擁有高級魔導師級彆的實力,並且被允許修行門羅家族的秘傳,在大管家這個稱謂之上其實還有一位被稱之為總管家的老者。隻是很少有人見過他,素日深居簡出,顯得十分神秘,傳言他可能擁有接近宗師的回路水平,但是因為那位神秘的管家過於低調,所以確切的實力鮮有人知。
或許這就是柱國貴族的底蘊與實力吧,僅僅是豢養的家臣便有如此多的高手。
管家落在張伯倫身前的幾步之外,看上去不過中年的樣子,身上錦紈的禮服昭示著他的地位不凡。
“這是剛剛收到的聖人函命,還請來使過目。老爺讀過後,覺得此事茲大,故特差我來協助大人。”
“哦?”張伯倫接過那封流光溢彩的信箋,上麵的魔法禁製已被打開,照理說應該與普通信件無二,這讓他有些好奇。
結果在他打開之後有隻無形的手不輕不重拍了下他的後腦勺,這才緩緩失去華彩。
“……”張伯倫有些尷尬,快速掃了兩眼信上的文字,然後感覺更加尷尬了一些。
“管家先生,我有幾個問題,為什麼這裡會有這麼多烏鴉?還有,您是被派來督促我的吧?”張伯倫將信折好收起,對總管打趣道。
管家搖搖頭笑道:“臨行前老爺囑咐我說,聖人登星台仍未感查到‘小天使’的氣息,此事非同小可。所以鄙人來此,隻是出於我家老爺有備無患的考量而已,還請大人莫要掛懷。至於裁決者們……是為了配合天境騎士們,在帝國各處尋找秘境的下落並回報。而且,前段時間說是這邊有邪術師出沒,想來此處多些也是因為這個。”
“聖人連發軍令,那想必‘大天使’應當也在趕來的路上了。”
“故還請大人抓緊時間,勿令聖人心生憂擾。”管家欠身提醒道。
張伯倫點點頭,打了個響指,空氣中香料凝結出的人型行動變得迅捷了許多。
在那座已經死寂的村莊中,十幾具重度腐爛的屍骸汙染了田野,聯合著冬日的肅殺逸散出令人壓抑的氣息。在村子的中央,身著黑鴉長袍的人盤膝而坐,安靜的仿佛正在冥想。
有人漫步而來,踏在荒蕪的小徑上。
他黑鴉長袍的羽毛周遭有著一圈深邃的紫色,顯得太過神秘,但又在重玄漆黑的映襯下顯得並不起眼,隻有當光束映照其上的時候,才在朦朧間反射出那種奇異的炫彩。
“辛苦了。”他來到村子的中心,在那人麵前站定,雙手合什,對著盤膝而坐的裁決者呢喃道。
片刻。升騰溫熱的火焰點燃了裁決者的長袍,平靜而安和的將他的身體與過往一並燃燒殆儘。
風吹動了那個將臉隱藏在兜帽下男人的衣擺,他回過頭,看到了淡粉色的熏香人型。
那人型的樣子似乎是正在與誰交談。
“可以回溯過往的鮫油香……”男人認出了那種淡粉色的香料,起了些興趣。
遺骸已經被燃燒殆儘,但在灰燼中殘留了一塊小小的、寶石狀的物質在閃閃發亮,男人將部分骨灰收斂,並將那顆雜色的寶石也放在一起鄭重的收好。
做完這些,他才重新轉過頭來打量起那個人型。
倏忽不過數秒,他的感知範圍中就出現了兩個閃耀的光點,正向他快速接近。
男人似乎有些訝異,但並不顯慌亂,依然站在那裡,魂質沉靜而內斂。
幾分鐘後,張伯倫與那位名為德容的管家來到了村莊前。
“不能再加速了,需要慢慢來,否則虛影會直接消散的。”身穿流雪長袍的魔導師說。
管家點點頭,看著那個似乎正在跟隨著誰向村莊中前進的虛影,驟然念動,輕聲提醒道:“大人小心。這裡似乎有位強大的存在,我隻能感知到晦暗不明的一絲痕跡,若是邪術師,恐怕要有場惡戰。”管家看到了被腐化力量玷汙的田野,魔力回路悄然開始流轉,毫無疑問,他已經做好了戰鬥的準備。
張伯倫嗤笑了聲,“村子這麼空曠,一看就知道是那群討厭的烏鴉乾的。讓我想想,這裡的鴉頭應該是喬克……對吧?喬克。”
在亞精靈語中,鴉頭與另一種富有侮辱性的詞彙同音,所以這個稱謂常被那些討厭裁決者們的法師或貴族使用。
但是在荒郊野外,若是擅自使用這種詞彙恰好被裁決者們聽到了,也不要以為這些素日平生皆為殺戮而活的魔法師有什麼好脾氣。
“張伯倫。很久不見,你越來越漂亮了,真是可堪絕色。”男人從土舍後的拐角緩緩走出,給人以他仿佛從來如此的錯覺。
語氣中似乎帶著些許調侃,或者說是譏諷。應是為剛剛那冒犯的回敬。
張伯倫挑起左邊的眉毛,雖然隻有短短瞬間,依然可以感覺到他對男人回答時用詞的不滿,因為他的魔力流速也在那一刻霎然加快了。
德容偏頭窺了眼張伯倫。
平心而論,這個高挑的男人的確可以用絕色來形容,他精致的仿佛在閃著光芒的五官秀麗到讓每個遵守禮節的人都不敢盯著他看,沉淪於美色是種唐突的失禮。
好不誇張,他的確就是這樣一位在普遍容貌俊美的亞精靈種族中都可以仰賴相貌冠絕天下的人。
管家短短一眄便收回了目光也沒有說話,他習慣於自束在貴族們繁複的禮節中。
“所謂何事。”那個叫喬克的裁決者眼睛被藏在陰影中,讓人懷疑他是否親眼看到了兩位來者,平淡的口吻證明著他並不在意張伯倫無理的措辭,詢問的語氣仿佛是正在待客的主人。
不,實則更像是一位正在發號施令的王者。
“與你無關。”張伯倫翻了個白眼,直接轉身準備離開,似乎覺得多看他一眼都會臟了眼睛。
而就在他轉身的一刹那,方圓百米的時空便恍然停滯了,熏香人型也被定格在原地。
德容瞳孔一縮,心中欷籲了聲大手筆,但也不知該不該出手。
況且,能不能打過這個張伯倫口中的“鴉頭”還是兩說。
“這裡是我的轄區,你要做什麼知會我一聲似乎也不是什麼過分的事情。”喬克的全身都籠罩在長袍下,這本就有種無聲威脅的意味。
管家德容小心的嘗試在空間禁製中行動,發現自己不管是身體還是魔力流速都變的十分緩慢。當然,他可以選擇用魔力直接破開禁製。
不過按照現在雙方這種似乎認識很久但又好像不太對付的詭異情況,他也不太想要插手,畢竟他們目前看起來沒有生死相向的意思。
“更何況這裡有邪術師出沒,所以像你這樣的高塔魔導師突然出現在這裡,難道不是一件值得懷疑的事情嗎?”喬克將自己的兜帽摘下,環著臂,嘴角帶著一絲玩味的笑。
張伯倫似乎並沒有受到空間禁製的影響,再次轉身麵對喬克依舊顯得輕鬆寫意。
“解開。”
“告訴我你們的目的。”
“我沒時間在這裡跟你耗。”
“我也一樣。”
德容旁觀著兩個人忽而開始幼稚的拌嘴,疑惑於好像這件事也不是什麼特彆的機密,為什麼不能各退一步節省時間呢。
“也許這就是導致老爺煩心的很多事情效率底下的原因吧。”他在心中感歎。
眼看著兩人就要在這硬耗下去,德容終於震開了周圍的禁製,出言提醒張伯倫抓緊時間。
“他的禁製隨時可以毀掉香料,你讓他放手我立馬就走。”照理說張伯倫已經年近五十,但行事作風卻依然如此幼稚,的確是讓門羅的大管家萬萬沒有想到。
德容長歎口氣,對著喬克微微欠身道:“喬克大人,此行是為聖人使徒‘小天使’沐恩而來,情訊不明,聖人心切,還望大人行個方便。”
“沐恩?”喬克微微頷首,似乎想起來了什麼。
就在這時,他施展的空間禁止瞬間支離破碎,蟄伏在周遭的裁決者們瞬間綻放出各色耀斑,目標所指,是天空中一輪紅日。但沒有起到絲毫作用,尚未近身就依然被折損。
他消融儘林間霜雪。
火焰縈繞在那件獵魔人們都會自己手製、樣式雷同但卻絕不會有第二件的黑皮風衣上。
他昂立於樹梢葉上。
深邃的眼眶因為厚重的眼袋顯得不似往日鮮明,棕色的披肩長發被乾淨利落的紮起,身邊似將飄落但實際上永恒飛舞的、用純粹火焰凝結出的鳳羽昭示著他的身份。
那是炎陽聖者之子,也是高塔之主的首徒——安舍爾。
他現在心情不佳。
天下是否真的會有無端愛恨?至少沒有經曆過的人不敢打包票。後世杜撰稗官野史的人總熱衷於將這類事的起因歸結於不登台麵的情色,畢竟人們的情感並不相通,大都隻為湊個熱鬨好多個談資罷了。
所以從沒有人深究安舍爾對沐恩的情感,甚至連沐恩都本人不甚了然。
“他在哪。”安舍爾立於冠葉之上,聲音不帶寸縷情感,在周身鳳凰火羽的映襯下,就像一位蒞臨人間的神明。
喬克從掌心放出一圈魔力,示意其餘的裁決者們不必緊張;管家德容則抬頭看著來的遠比想象中迅捷太多的“大天使”,暗歎道這個年輕人不過四十餘歲,回路水平就幾乎與自己旗鼓相當。
“你剛剛把線索給炸沒了。”張伯倫指了指剛剛熏香人型站立的地方,那裡現在已經空無一物了。
“這裡他們至少五天前就已經來過,而你才剛剛來到這裡。你是不是對什麼事情都不懂得承擔責任和儘心竭力?”
張伯倫語塞,心中竟有些惴惴。他沒有見過這樣不好說話的安舍爾,聽到平時總是笑臉對人的“大天使”突然如此言辭犀利的指責,他明智的選擇緘口不言。
“你們的工作是尋找秘境吧。”安舍爾對喬克說道。
其實他並不認識喬克,但他知道黑鴉長袍的紫羽是什麼含義。
“那就一起來找吧。”他的話仿佛是在說讓喬克把自己的王冠摘下戴到他的頭上。
喬克扯了扯嘴角,笑道:“哪怕您是‘大天使’,似乎也沒有資格指揮裁決者吧?”
安舍爾眉頭微皺,反問道:“你是不是腦子有問題,我找人,你找秘境,找到那個秘境的同時我也可以找到我想找的人,這難道不是我們各自的任務和目的?”
喬克一句話被噎了回去,回路的流轉陰晴不定,但忍了忍還是作罷。
隻是麵子上掛不住,便直接拂袖而去了。
烏鴉們也陸續從棲息的枝頭各自飛走。
氣氛隨著喬克的離開從剛剛的劍拔弩張變得溫和了下來,德容管家對著安舍爾施以一禮,簡短的做了個自我介紹。
“感謝您的幫助。”安舍爾從枝頭躍下,對這個看上去不過中年的管家還禮。
“熏香人型沒了,現在該怎麼辦。”管家問起正事。
安舍爾冷冷撇了眼站在一旁的張伯倫,從風衣中取出了另一個熏香藥石。
“他失蹤幾天了?”在施法的過程中,安舍爾還有餘力與管家攀談。
“這個我不甚清楚,想來今天應該方才是第二天,大人也無需太過焦急。”
安舍爾搖頭道:“能屏蔽導師的感知,那必然不是個簡單的秘境,這樣的秘境師弟在其中很難存活。”
施法完成,看著麵前沐恩朦朧的虛影,安舍爾憂心忡忡,也有很大的疑問。
照理說,可以阻擋身在大陣中聖人視線的秘境,不應該在這個時刻就可以出現。
熏香向前飄蕩,在空氣中留下了可以追蹤的甜膩氣息,但這也不能讓安舍爾的心情好上幾分,長途跋涉讓他的身體與精神都十分疲憊,他此刻是在強撐著維持魔力的巔峰水平。
在秘境中,沐恩的狀態已經在神秘人以精密的縫魂技巧下暫時保持住了穩定,隻是魂魄裂痕遍布,而作為“針線”的精神力實際上一直在消耗的過程,能撐多久還未可知。這種情況幾乎可以算是修行到頭了,因為隻要作為穿針引線的精神力消耗到難以為繼的程度,他大概率會立即瘋掉。
但是沒辦法,不管再難,能活還是要努力活著。
悠悠轉醒之際,劇痛已經基本消退,但還殘留著怪異的不適感。
頭暈目眩是必然的,誰叫削弱精神力是離開的門檻。
沐恩艱難的睜開雙眼,發現三個同伴就躺在自己身邊不遠處。
環顧四周,那個神秘的幽魂已經離開此處。沐恩嘗試起身,還是艱難的花費了一番功夫,其間足足跌倒了三次。
坐在地上調整呼吸,他沒急著叫醒同班,二十想要儘量的讓自己的感覺舒服一點。
隨後他就用了大量努力和實際證明了這鬼地方就不會讓你太好過。
不知道是縫魂者故意還是說他如今的魂魄已經難以支撐,反正結果就是他隻能將自己的精神力恢複到這種程度。
無奈但也毫無辦法,隻能儘量適應然後去將同伴喚醒。
在此之前,沐恩為了驗證幽魂言語的真實性,從伊麗莎白的手中小心的抽出地圖,尋找那條她說不可見的岔路。
離眾人停留的地方不算遠,哪怕以沐恩現在的身體狀態,都隻用了半個小時就走到了。
嶙峋的岩壁戛然中斷,那條隻能供三人並肩而行的狹隘岔路兩邊石壁光滑的宛如鏡麵,就像被鋒利之物輕易切開的食材。
向深處望去,沒有發現哪怕絲毫的光亮,就連如今站在岔路之外擁有的晦暗幽光在其中也是一種奢侈。
沐恩站在原地,與深淵對視,深吸口氣,強壓下心中那種突兀而有違本心的,想要走進去的衝動。
他拖著疲憊的軀殼慢慢往回走,努力激活著想要停止思考的頭顱……
距離他們進入這個秘境已經是第三天了,給沐恩的感覺卻像是數月之久,在恒定的黑暗中與光明中其實都會讓人對於時間的流逝失去敏感,這讓他每分每刻都經受著煎熬。
接近第三日的淩晨時分,在數天內不斷長途跋涉的安舍爾終於因為支撐不住而暈倒。管家德容便將他背在肩上,在月正天心的時分,幾人終於跟隨著熏香人型來到了那個洞窟外。
“怎麼辦,是等安舍爾醒過來,還是直接嘗試撕裂空間。”管家將安舍爾輕輕放在地上,轉頭問道。
張伯倫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他清晰的從秘境入口處逸散的氣息感查到了一股難以抗衡的精神力,在曾經高塔的求學中,從那場災難中存活下來的老師曾給他們模擬過這種氣息。
它的主人是在死前依靠時空的精神力就足以屠殺一整座小鎮的“幽暗賢者”。
他轉頭看了一眼安舍爾,這位“大天使”是在災厄降臨的那年誕生的,但他不是,他在那一年已經快要從中級學院畢業,所以對於那場眾人緘口不言、並被所有的統治者們有意淡忘的災難有著深刻的印象。
“還是等他醒過來吧……”這些雜念隻生滅在一念之間,他飽含深意的看了一眼大管家,在夜風中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