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他問。
“比豔詩寫得好。”她評價。
步惜歡在奏折裡的大意是,春娘一案已鬨得百姓皆知,如今人心惶惶,需公開案情,一撫民心,二撫軍心。民心對朝中來說無甚用處,軍心卻是元黨關心的,眼下正值練兵的要緊時候,為了不讓水師有情緒,朝中必定發榜文公開還江北水師一個清白。
暮青對這奏折很滿意,提筆便謄寫到了奏本上,明日命人送入朝中。
待她謄好奏本,月影便回來了。
步惜歡牽著暮青的手,將她又帶回梳妝台前,扶著她坐下,隨後將筆墨紅紙取來。她坐著,他站著,見他提筆,寫:“婚書——”
暮青頓時怔住。
步惜歡未抬眼,聲音裡有著柔意,也有笑意,“我那舅兄不好相與,誰知日後大業得成,他會不會反悔,還是早早寫一份,存住為妙。”
暮青卻仿佛沒聽見此話,她怔怔望著那兩張紅紙,看著步惜歡用那雍容蒼勁的筆力寫下兩人的名字、生辰八字,她的生辰八字他竟然知道,問都沒問便寫了下來,一字不差,不知他何時查的,又牢記在心中多久了。
名字、生辰八字,一份聘婚書,一份答婚書,他替她一起寫了,媒人、主婚人的名姓空著,父母的名姓裡他隻寫了他母親白氏的,而她的父母名姓裡卻都寫了,她親眼看著他寫下爹的名字。
父,暮懷山……
梳妝台上燭火煌煌,照著那些擺得齊整的胭脂水粉,她忽然便想起江南家中那箱被她鎖起來的胭脂,十歲那年起,一年買一樣,爹為她攢的嫁妝,盼她嫁人時用。
那時,她不知自己何時能嫁人,爹過世後,她覺得此生許難有嫁人的那一日。
可是今夜,她穿著身戲裡的嫁衣,卻有人為她綰發梳妝,親筆寫婚書。
爹……
爹若還在世,想必會開懷。
步惜歡擱筆時,見少女獨坐鏡前,兩行清淚,濕打嬌妝。
自從江南一見,她堅忍,不屈,風霜不摧,百難不折,一介賤籍女子從江南走進西北,從西北走進朝堂,女扮男裝,官及三品。世間再無女子強如她,他卻隻看見她以清冷為甲,以冷硬為刀,保護著自己,從不對人坦露內心的柔軟。
今夜,她終對他流露,他卻隻覺得刺痛。
“青青,爹娘若在世,必為你我歡喜。”他從身後擁住她,含笑勸她。
少女微微低頭,朱唇如櫻,笑起來甚美。
步惜歡走到床帳處,寬了身上親衛的衣袍,換上那身大紅龍袍。暮青仍坐在梳妝台前,看著那兩張婚書,見落款為:“大興元隆十九年三月十六。”
三月十六。
她將這日子記在心裡,拿起那張答婚書便要收起來,步惜歡走過來按住她的手,把兩張婚書都收入了懷中。暮青挑眉看向他,聽他笑道:“還沒蓋官印呢。”
沒蓋官印的婚書可不作數。
“盛京府?”暮青問。
“盛京府的官印豈能蓋你我的婚書?”步惜歡笑道,“你我的婚書,要蓋國璽。”
“……”暮青無語,他來真的?她穿的隻是戲服。
步惜歡看起來卻真是認真的,他收起婚書便將暮青從梳妝台前牽了起來,走向床榻,“婚書有了,合巹酒娘子可願與為夫喝一杯?”
屋裡有酒,是除夕那夜步惜歡來陪暮青守歲時帶來的宮釀,那壇子梅酒兩人隻喝了一壺,剩下的就放在閣樓的衣櫃底下。暮青酒力不佳,明兒還得回軍營,步惜歡隻斟一小盅。
沒有紅綢,沒有蓋頭,步惜歡到榻前牽了暮青的手,問:“喝酒前,你我是否該拜個堂?”
暮青坐著不起,問:“沒有高堂,如何拜?”
步惜歡一笑,尋了兩把闊椅擺到窗台對麵,將婚書從懷裡取出擺了上去,回頭笑看暮青。
暮青見了,算是知道他多想拜堂了,她淺淺笑了笑,這才起了身。
兩人麵朝窗子,相攜而跪,窗外一道黑影嗖地跌了下去,隱約聽見月殺在窗下哼了一聲。
主子想拜堂,屋裡就一扇窗子,一拜天地自是要對著窗子。若是他,聽見主子要拜堂時就會挪地兒了,反應如此慢,活該跌一下。
閣樓裡,沒有禮官念唱吉言,兩人依舊牽手拜過天地,起身麵向兩把空空的闊椅,牽手而跪,再拜婚書,起身三跪,夫妻對拜。這一拜,漫長如過半生,兩人抬首時,男子眸底如含星火,爛漫醉人。
“娘子。”他道。
少女眼簾微垂,隻笑不應。
男子挑了挑眉,不肯就此作罷,“今兒你拜兄長時,可是叫了大哥的。如今你我也拜過了,可該叫聲夫君?”
暮青聽後不覺恍惚,一日之間,她有了親人,也有了愛人。昨天若是有人告訴她,今兒會發生這些事,她定然不信,可人生有時就是如夢如幻的。
“娘子?”步惜歡喚了暮青一聲,這一聲喚得情意幽幽繾綣溺人,眼波脈脈,看得人都要化了。
暮青回過神來,嬌靨暈紅,微微扭頭,淺淺笑道:“還沒喝酒。”
步惜歡聽後笑意濃鬱,“好,那就先喝酒。”
她在拖延,他知道,那就如了她的意,看她能拖到何時,正好也多瞧瞧她這難得的嬌羞模樣。
步惜歡將暮青扶起,牽著她的手將她送到榻上坐下,道:“娘子且安坐。”
暮青看向他,見他搬了隻圓凳到榻前,隨後將兩隻酒盅放到了圓凳上,這才坐到了她身旁,俯身牽起兩人的衣角,仔細結成雙結。他身著大紅龍袍,袍角金龍華貴,她的裙角繡的是鳳穿牡丹,龍鳳相纏,待結成雙結便再也分不出哪個是龍哪個是鳳。(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