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昊一眯眼,回頭望向那青年,左眼下的疤痕猙獰可怖。
多傑怒而起身,提拳便欲殺人。
暮青卻端坐不動,定定望著那青年,滿堂學子都在等她的解釋,她卻沒有解釋,隻問:“你服過兵役嗎?”
那青年一愣,不知她此問是何意思,昂首答道:“不曾,學生乃是讀書人!”
“你戍過邊嗎?”暮青又問。
那青年眉頭一皺,“學生未曾服過兵役,又怎可能戍過邊?”
暮青卻仿佛沒聽見,再問:“你殺過胡人嗎?”
那青年被問得一頭霧水一腔怒火,握拳道:“學生說了,學生乃是……”
“你沒有,我有!”暮青打斷他,目光寒如刀劍,字字戳心,“我服過兵役,我戍過邊,我殺過胡人!我為邊關百姓流過血,見過戰友為國捐軀!你為國家做過何事,有此立場替邊關百姓在此質問我?”
那青年的臉頰頓時火辣辣的燙,卻不服氣,“都督此言差矣,自古文臣武將,文臣治國,武將戍邊,都督身為武將,戍守山河護衛百姓理所應當!而學生乃是讀書人,文人憂國憂民,替天下百姓說話才是分內之事!”
“憂國憂民我信,替百姓說話我也信,隻可惜你的話未必說到了天下百姓的心坎兒裡。”
“都督此言何意?”那青年麵色一冷,拱手道,“還請都督不吝賜教!”
“賜教不敢當,隻想問問足下可是寒門出身?”暮青問。
那青年一抬衣袖,隻見兩袖已洗得發白,“學生自然是寒門出身。”
“既是寒門出身,為何不知百姓之苦?竟說出百姓恨不得殺儘胡人這等話來!”
那青年不解,此話有何錯處?
滿堂學子更是不解,難道此話有錯?
“我問你,天下百姓所求為何?”暮青問。
“太平喜樂。”青年答。
“既是太平喜樂,何以有殺儘胡人之願!”
“……”
“但凡兩國殺戮事,必為戰事!哪朝的百姓希望邊關有戰事?戰事一起,生靈塗炭!多少兒郎離家,多少戰死沙場,多少爹娘要失去兒子,妻子失去夫君,兒女失去父親!殺儘胡人?這是百姓之願嗎?我看是你等文人想要製國策名垂青史之願!”
暮青毫不客氣,一指呼延查烈,“你隻看到他是狄部的小王孫,可看到他還隻是幼童?”
呼延查烈一直在低頭用膳,仿佛四周的舌辯與他無關,滿堂異國之人的敵意與他無關,他隻用小手捏著筷子,一口一口的將飯菜往嘴裡送,仿佛他關心的隻是吃飽長高。
“他的父輩殺過大興百姓,殺人償命,他的父輩該殺,可他呢?他隻有四歲,可殺過一個大興的百姓?”
“父債子償,天經地義!”那青年不服!
“父債子償?好!”暮青高聲一讚,抬手一射,一道寒光抹著那青年的頸側咻地釘在了牆上!滿堂驚呼,學子們紛紛起身讓開,借著燭光定睛一瞧,見竟是一把薄刀,其形古怪。
“我曾帶著此刀孤入狄部,與大將軍等五人死戰一夜,殺敵不計其數!現在這把刀給你,你拿著它殺這孩子給我看!”暮青此言一出,青年為之一驚,呼延查烈的侍從也為之一驚,紛紛拔刀,怒視青年,連暮青也一並戒備監視起來。
呼延查烈卻仍專心用膳,自奪權那夜起,世間已無事能讓幼小的他恐懼,除了呼延昊。
“殺!”暮青忽然一喝,那青年聳肩一抖,連刀都不敢碰。
暮青一掃望山樓的大堂,問:“有誰敢殺?放心,小王孫身後的侍從由我解決。”
兩個侍從驚怒萬分,這回不再警戒大堂裡的文人,而是死死盯著暮青。
滿堂文人學子看看那刀,再看看一心用膳的孩子,無人伸得出手去碰那刀,哪怕對胡人深惡痛絕,天天高呼滅儘五胡,真到了殺人的關頭,看著那吃得臉頰圓鼓鼓的孩童,沒有一人忍心去拔牆上的刀。
如何忍心?那隻是個孩童!
“善心,並非唯獨我有,諸位也有。”暮青掃了眼大堂裡的學子們,“我在西北邊關時見過百姓之苦,戰事一起,前有五胡叩邊,後有馬匪搶掠,百姓飽受戰事之苦,白日閉戶不出,夜裡不敢點燈。你們****談古論今,以為聚在此處辯論國策便是憂國憂民,卻不解百姓疾苦,又如何能替天下百姓說話?”
那青年啞口無言,滿堂學子無一人出聲。
“你我終將作古,未來是子孫們的,善待孩子,少在孩子們心中種一顆仇恨的種子,未來就少一場戰事,我大興就少一個為國捐軀的大好兒郎,多一些有兒郎送終的爹娘。”暮青起身走向那青年,青年繃直了身子,卻見她隻是收走了釘在牆上的刀,隨後,她走回去,卻沒再回席,而是直接走出了望山樓。
“朝廷之安,百姓之求,莫過於天下無戰事。”少年的背影融在燈影裡,頎長高大,莫名令人仰望,那身影印在滿堂學子眼裡,漸漸走進了燈火璀璨的長街,被街上的火樹銀花淹沒,再看不見。
呼延昊望著看不見暮青身影的長街,一張異族容顏被燈影晃得忽明忽暗,不辨陰晴。
呼延查烈放下筷子,吃飽了。
暮青在遠處的長街上駐足,回頭看了眼望山樓,月殺跟在她身後,對她私見呼延昊的事難得一言不發。
他剛見這女人時,她的心思隻在斷案和替父報仇上,可一年不到,她竟在政事上成長至此。今夜約胡人在望山樓大堂相見,起初他真以為她是為了光明正大,直到方才她舌辯望山樓裡的學子,他才恍然明白此行另有深意。(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