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是太皇太後?”她又問。
安鶴怔色未褪,暮青低著頭,月光照不透的眸底已生霜寒。
果然是元敏!
她早該想到的,隻是不願冤枉於人,故而等到了今日。
“你以何手段殺的我爹?”暮青抬眼時目光清明,聲音異常平靜。
她的聲音越是平靜,廊下的男子眸中越生痛意。凡遇案子,她總是這般,認真得讓人心疼。凡獄事莫重於大辟,大辟莫重於初情……她的這番話他還記得,那夜一鍋麵前論江山獄事,他被她身為女子卻心懷天下無冤的理想所震,今夜看她麵對仇人,寧願忍著喪父之痛也要將行凶細節再問一回,他心中除了疼惜,唯剩心折。
這世間之人心懷理想容易,將理想堅持至此卻太難。斷他人之案,清明公正容易,斷至親之案,卻非堅忍之人不能為。
“杖殺?”
“毒殺?”
少女蹲在地上,身子裹在大氅裡,月色下嬌小一團,聲比夜風涼。
“你用的是何毒?”
“砒霜?”
“鶴頂紅?”
“毒閻羅?”
無論暮青問什麼,安鶴都一言不發,而暮青也停了下來,她皺了皺眉。
步惜歡見此,從廊下走來問道:“怎麼?”
她問案少有這種神情,難道是何處不對?
暮青沒解釋,她沒心情多做解釋,隻問安鶴道:“你在汴州刺史府毒殺的那些人用的是鶴頂紅?”
安鶴不答,暮青的眉頭卻皺得更緊——鶴頂紅!怎麼會是鶴頂紅?
“不是?”步惜歡聽出了暮青的意思。
“不是。”暮青這才出了聲,起身時身子微晃,步惜歡扶住她,聽她道,“我爹所中之毒有股苦杏仁味,我曾問過巫瑾,他說是毒閻羅。”
鶴頂紅之毒來自紅信石,因其顏色像仙鶴頭頂上那一點紅,故而稱之為鶴頂紅。其主要成分與砒霜一樣,隻是不純,顏色不同,因此名稱有差彆,但兩者皆沒有苦杏仁味。
暮青是如何看出安鶴用的是鶴頂紅而非毒閻羅的,她現在沒有心情解釋,步惜歡也不問,隻看著安鶴道:“那日的毒酒是他給你爹的沒錯。”
暮青不懷疑此事,元敏下旨將與柳妃之案有關的人全數滅口,安鶴那日奉旨行事,確實應該給了爹一杯毒酒,但酒中之毒本應是鶴頂紅,為何會變成了毒閻羅?
那日還有第二個下毒者?
“你可知酒中之毒換了?”暮青再次蹲下身來問。
安鶴開不了口,卻沒有看著暮青,而是奮力仰著頭,死死盯住步惜歡,喉頭啞聲如老鴰。
步惜歡垂眸淡淡看向他,風袍已解,武袍加身,那武袍梨白素淨,襯得眉宇間似融了月華,換了張臉,依舊雍容矜貴。安鶴乃將死之人,步惜歡無心隱藏,道:“沒錯,是朕。”
他方才與暮青說話沒掩飾過聲音,安鶴聽得出來不足為奇。
老太監瞳眸一縮,難以置信——那廊下飛花殺人者竟是陛下?!他的功力……
京中士族子弟皆有啟蒙武師,專習騎射之道,會些三腳貓的功夫,陛下也是如此,太皇太後自然不會允他學那些深厚的武藝,他跟在太皇太後身邊多年,陛下在盛京宮裡時需常去給她請安,他並未瞧出他身懷武藝來!
陛下的武藝從何處習得,這些年來又是如何隱藏的?
安鶴心思急轉,他癡迷收集武林秘籍,對江湖各派的武功套路皆有了解,世間就沒有明明是高手卻看不出的……
不!有!
蓬萊心經!
傳聞此功祖洲仙人所修習的無上之功,能掌世間萬物,能化幽冥殺意,以無形製有形,以不殺止萬殺。其功未大成時不可隨意動用,乍一看與常人無異。
安鶴盯著步惜歡,眼底忽然生出異色,陰毒貪婪,嗜血怒意——原來在你手裡!
他用儘手段折磨那人,想要找到的無上心法,竟在他人手中!
原來他們暗地裡結了盟!
原來……
“你可知道酒中之毒換了?”暮青這時出聲,將安鶴的思緒拉了回來。
安鶴怒意未褪,看向暮青時眼角飛紅的胭脂如燒紅的刀。
暮青不懼,接著問:“跟著你去汴州刺史府的宮人裡有誰……”
話未說完,隻聽哢的一聲,似是骨骼聲一響,安鶴趴在地上,折斷的腰身蛇般一扭,上半身忽地直起,雙指直探向暮青的喉嚨!暮青毫無防備,未曾想安鶴能解開穴道,說時遲那時快,她仰麵便倒,腳往安鶴胸口踹出時,腰間忽的被人攬住,腳下如禦風踏雲,離地之時見冷月隱在樹梢,一隻斷手在夜空下劃過,血珠如線,遠望如夜色星辰下忽然架開一道紅橋。
步惜歡帶著暮青落到廊上時,那斷手才啪嗒一聲掉落在地。
男子靜立廊下,衣袂舒卷如冷雲,一袖梨白覆了霜寒。就在剛才,安鶴偷襲她時,他將她帶離時順道斷了人的手,那手是怎麼斷的,暮青沒看見,她一落地便從步惜歡身邊離開,走向安鶴。
以安鶴的功力,自不是任人宰割的人,今夜他剛到院中來時與步惜歡纏鬥,最後關頭看似拚儘了內力,實則耍了點兒心思,故意裝作內力耗儘轉身欲逃,趁機將那金鞭擲向廊下,想以毒傷人。這些毒計雖未成,他卻因此保留了些內力,沒有全然耗儘。趴在地上的這段時間,他看似已殘,卻仍偷偷以內力衝擊經脈,試圖解穴。但沒想到不僅沒傷到步惜歡,連暮青也沒有傷到。(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