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澤之下,雷火縱橫。
一頃三百裡雷池,內部蘊含的可是雷神之力,外麵封鎖著的也是一派仙家陣法,有近乎於萬年的底蘊,一經崩毀,旁的不必說,左近這一座城池是萬萬難以幸存。
抬頭隻見得那雷霆烈焰不住地往下砸。
左家老三隻覺得頭皮發麻,想要往回走,卻是腿腳發軟,妄自他往日還自詡膽氣厲害,在外麵做些小買賣,實在是屈才了,可是此刻臨到大事情了,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有那般膽氣,麵色慘白,看著旁邊鄰家的孩子,心臟狂跳,想要救人卻伸不出手。
隻見得剛剛吃餅痛快的和尚狂掠如風,抗住雷霆,不斷救人。
那僧人不斷高聲呼喝,中氣十足。
左三這才稍微回了些精氣神。
之後發生了的事情,他自己都有些迷迷糊糊。
他隻記得另外一個背著劍的大和尚坐在地上,然後天空出現了巨大的金色人影,看上去猙獰,卻以自身生生抗住了暴虐的雷火,而後見到有人跟著那大和尚口裡念什麼東西,倒似是讓那金色虛幻身軀更堅實了些,他也就跟著去念。
腦子裡亂糟糟的,口裡念的也就時對時錯。
但是漸漸的,那種溫暖寧靜的感覺就在心裡麵慢慢出來了。
並不是外界賦予的,而是本身具備的。
我自根性具足。
如同拭去了灰塵,方才將本身質地顯露出來。
先前的慌亂,恐懼,慢慢消失不見,或者說並不是消失不見了,而是自身變得更加堅硬,能夠直麵恐懼,而不像是剛剛那樣六神無主,口中低聲誦唱並不曾見過,卻又莫名覺得熟悉的文字經文,越來越順暢。
溫暖意境在整個城池縈繞著。
漫天雷火漸漸遠去,左三心中甚至於有種無悲無喜的感覺,仿佛意識超脫肉身?從高處俯瞰?看著城池,看著四處人群?看著那男女老少?看著雷霆自天而落,看著盤坐虛空的佛門金身。
漸漸地看不到自己?男女老少也終於沒有了分彆。
悲喜散去。
此刻經文念到了最後一句,一輩子沒有讀過幾個書?認過幾個字的左三突然明白了那最後幾句的含義?不知為何,竟然雙目流淚。
世間一切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
露水消散轉瞬?電光一息而逝。
諸事無常?諸行無常。
天空中的雷池烈焰已經被儘數阻止,而左三,以及諸多百姓卻都沉靜在方才那種麵對本心本性的奇異氛圍當中,始終不曾起身,更不曾開口?連兩個僧人離去都不曾注意到。
直到六司修士趕到,方才驚醒。
六司修士詢問方才發生的事情?阻攔住了倒傾雷火的修士眼下何在,左三下意識就要抬手指著剛剛那兩個僧人所在的地方?卻是什麼都沒有見到,不由道怔住。
距此西去三十裡處。
灰色僧袍染血的劍僧徐步往前?背後僧人跟著。
焱天華忍不住回頭看那在雷池之下幸免於難的城池?問道:
“不是要在外麵遊曆嗎?這樣好的機會?不傳法?”
“立下一座石碑,上麵請那些有些名氣的匠人文人寫個文章,再一側記錄點佛門的基礎法門功法,公之於眾,不就能夠將西天靈山之名彰顯出去嗎?你這樣,誰都不知道是你救下的,豈不是浪費了?”
“救人隻是救人。”
“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說真的。”
焱天華踏步上前,和劍僧並肩,轉頭問他道:“真不傳法?”
劍僧神色平淡,道:
“不傳。”
“真不傳?!”
“真不傳。”
焱天華咕噥兩聲不傳就不傳,反正是你自己的事情,誰稀罕勸你似的。
腳步一頓,突然想起來一事,道一句還有件事情,轉身蹬蹬蹬往回跑。
劍僧抬眸,也不詢問,盤腿坐在青石之上,神色平和。
青鬆磐石流水僧人。
風也溫柔。
兩隻方才被雷火嚇住,僵硬抱著樹枝瑟瑟發抖的鬆鼠莫名安心下來,一安心,反倒失了力。
齊齊墜在僧人懷中。
本來持劍的手指輕輕拂過兩隻小獸。
嘴角微笑溫和。
如青鬆磐石流水微風自然。
大澤城中已經開始漸漸恢複過來,左三扶起了自己剛剛掀翻倒下的早食攤,倒是不可惜這些吃食,就是好奇那兩個光著頭的修士怎麼就這樣走了?六司的獎賞不說,他們還不曾謝過他們嘞,正失神,突然感覺身前投下陰影。
下意識抬頭,看到是剛剛那狂掠如風的僧人。
左三思緒一頓。
整個街道上的聲音都霎時停息。
焱天華下意識抬手單手一禮,然後愣了下,滿臉不痛快,另一隻手將抬起右手按下去,順手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小的靈晶,放在了桌上,左三思緒打殼兒,其餘人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僧人等了好一會兒不見反應,皺眉敲了敲桌子,瞪眼看他,道:
“找錢啊,店家。”
左三茫然:“啊?!”
“啊什麼啊?”
和尚掰著指頭數著,振振有詞道:“我隻吃了一份湯餅,一碟鹹菜疙瘩,還有那油旋子,哪兒用的了這麼多,你少說得給我三十來個靈晶幣。”
若是先前高僧大德,讓人心中忍不住敬畏,現在這瞪大眼睛拍桌子的和尚便突然墜下紅塵,莫名叫人覺得真實可愛起來,左三回過神來,咧嘴笑一聲,道:“好嘞,找錢,找錢,那鹹菜疙瘩絲兒素來不要錢,便隻收你一碗湯餅,一份油旋子的錢,找您四十個靈晶幣。”
這小販將這些靈晶幣塞一個袋子裡遞給和尚,笑問道:
“客人覺得俺家這吃食如何?”
僧人抹了一把嘴角,道:“不錯。”
又遺憾道:“不過你那鹹菜疙瘩絲,可以撒一把白芝麻,拿著油一噴一拌,陪著湯餅米粥滋味都更好些。”
左三微怔,眼前這僧人竟還是個老饕似的,忍不住笑道:
“有這般見識,是神仙是凡人啊……”
焱天華心底咕噥一聲是神魔,可是想著那劍僧的麵兒,便即雙手合十,答道:
“是和尚。”
僧人匆匆來匆匆去,轉眼不見。
左三和附近百姓都記下來了這一個稱呼,本來以為是天翻地覆也似的大災,誰曾想就這樣過去了,左三收了攤子,還是忍不住在那地方溜達了下,見到一點金光,靠近了過去,卻見到是一滴金色鮮血落在地上。
左三回憶那劍僧身上曾經流出鮮血。
鬼使神差將這一滴鮮血並其下泥土帶走。
後又花費功夫學著那劍僧氣息塑了個泥像,模樣五官半點不像,可那氣息卻有了一絲神韻,背負長劍,雙手合十,模樣莊重溫和;想著就隻有這一個劍僧在這兒,多少有些孤單的,便又在後麵捏了那第二個僧人。
身材高大,可是泥塑的時候,左三心思不純,突地便想到了那僧人大口灌湯餅的畫麵。
等他回過神來,那第二個僧人單手豎立,另一隻手端著個碗缽。
本來打算重新塑一個,可怎麼都不如眼前這個有韻味和人味兒,總是差了些什麼,覺得不像是個人,便也就如此了,將這兩個僧人放在上麵,旋即也就循著記憶裡的味道去念那不知是什麼的經文。
說一切也無法,當作如是觀。
時時拂去心中塵埃。
於是心思通明。
這城也不算大,這事情便也傳了出去,過了一段時間,每日便即有人端著雕塑,倒不是迷信什麼,隻是這兩人救了他們一整座城池的百姓,留下個念想便也是了,每到夜裡,凡塵燈火有萬家,輕聲誦讀金剛經。
錯了也沒有關係,隻是要以文字回憶起當時那塵埃散儘,本性流露的感覺,文字不是關鍵,法才是,左三想著大哥說上乘劍法,要得意而忘形,自己這也算是得意了,是得意而忘字。
我不傳法。
不立文字,以心印心。
已是萬家生佛。
冥冥之中,一道道純粹氣息充斥著這天地城池,有一妖邪本欲入內,還不曾踏入其中,便覺得渾身灼熱,如同墜入火爐,慘叫一聲,便即連連後退,慌不擇路,遠離這一處本應該極為平凡的城池。
………………
這一次神霄宗之事波及巨大。
一方麵是因為雷池險些害了平民,但是雖然有這樣的危險,但是事情畢竟已經被止住了,故而並不曾發酵地太大,真正攪動地整個天乾國上層不安的是另一件事情——
王子姬辛代行王令。
此乃是逾矩,是大逆不道之事,本應該即刻扣押嚴懲。
但是這件事情頭痛就頭痛在,姬辛乃是為了生靈百姓,整個一萬三千裡望族百姓官僚手書姓名遞上來的那個帖子,被翻閱了三日三夜,一個個名字上糾纏一絲氣機,顯然是真心實意所寫,不懂名字的,按個手印按個指印的也有。
密密麻麻,糾纏人道氣運,一眼望去,觸目驚心,根本不敢讀這帖子太久。
否則必然傷了心神,吐血昏迷。
而除此之外,更叫人頭皮發麻的便是,天地氣運也回饋了他。
成為自姬軒以後第二位能行此事的王室血脈。
這可比起什麼爭鬥來得更為霸道些,不必由王上認可,這可是一方天地國運認可。
誰敢碰?
所以現在擺在天乾那些官員眼前的問題就是,姬辛此事,是抓,還是不抓,一幫人頭痛地頭發都少了不少,最後決定暫且關押在其他地方,大澤是萬萬不能呆了,可說是關押,禮數卻半點不能少。
姬辛能在姬軒在位的時候做到這一步,此事重得任何人都要考慮考慮。
今日那禮部司的官員恭恭敬敬地讓姬辛上馬車。
臉上神色一絲不苟,哪兒還敢有半點得官威?
馬車踏著風雲奔走,姬辛看著外麵風景,神色平靜,對於自己當時的選擇並無半點後悔,就算是此次真的被重重懲罰,那也便認了,做了事情,並且為此事負責,少年似乎明白了些事情,又似乎還是不明白。
看著外界風景流動。
路過一座城池,見到裡麵似乎有一家孩子在過生辰,歡聲笑語,熱熱鬨鬨的。
姬辛看得出神,突然記起來一件事情。
當時老師似乎曾經提及過,在巨塞城,有自己一個遠親姑姑懷了個孩子。
正是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的弟子,亦是玉虛一脈。
懷胎三年零六個月,算算時間的話,便是近日了。
姬辛遲疑了下,屈指輕敲馬車內壁。
旋即那官員便恭恭敬敬地道:“殿下有什麼吩咐嗎?”
姬辛輕聲道:
“……有勞大人,辛有一處想去的地方,不知可否繞一個遠路?見一個人。”
禮部司官員遲疑了下,旋即想到身後這少年殿下的特殊之處,當即爽朗道:“這有何難,隻需在時間之前抵達了便是,倒不知殿下想要前往何處,又是見誰?”
姬辛輕聲答道:
“巨塞城,李府。”
“尋李哪吒。”
PS:今日第二更……
感謝七青八黃的一萬一千六百起點幣,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