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朔城地方廣大,三教九流各色人物都有,街頭坊內時時都流傳著許多的小道消息,不知真假,隻是供平日裡喝酒時解悶,其中前一段時間最讓人在意的,是來自於海外嵐洲諸子百家,才踏入元朔城,就被武王接入宮中詢問,極受信賴。
而城中那些世家貴胄們,竟然很詭異地保持了沉默,既不曾拉攏,更不曾打壓,惹得百姓心頭好奇,時間一天天過去,消息此起彼伏,這個持續了許久熱度的消息,終於還是被另外一個消息給壓下了風頭——
那自小在割鹿城長大的殿下辛,才入元朔數年,便要離開。
而這一次前往的地方,遠比割鹿城更遠。
元朔城彆府。
姬辛前一段時間覺醒血脈的傷勢已經恢複許多,雖然姬軒沒有與他多說,但是他至少知道自己當日接觸了娘親,才惹出了禍事,也總算是知道為何父王一直不允他接觸母親,心中也有愧疚,那一日之後,他便已經隱隱有會被送出元朔的預感。
所有當王令下來的時候,他並不覺得意外。
沉默許久之後,接受了這樣的安排,隻是自消息流傳出去的那一日,龍族秘市似乎就被封鎖,敖雪兒被禁足,不允許來見他,姬辛猜得到是她父親的意思,心情莫名有些悶,卻也無能為力,這幾日和幾位長輩請辭,禮數倒是規整。
桐姨本是安排留在元朔城中享清福。
但是她似乎並不喜歡這府邸,說空空蕩蕩的沒有什麼意思,不如跟著他。
姬辛伸出手,風吹過樹,落下來枯黃的樹葉。
已經來了數年啊……
少年背後以金環束好的馬尾微微晃動,看著那樹葉失神。
………………
龍族秘市當中卻也引來了不速之客。
穿著樸素便衣?黑發隨意束起的姬軒扶著劍?看上去沒有了身為君王的霸道,反倒有種年少遊俠江湖老的落拓灑脫?敖元盯著姬軒?好歹是沒有當場爆粗,繃著臉落座?呂惜月去取了龍族窖藏千年的美酒。
就在院子裡凋謝的花樹下,姬軒和敖元呂惜月坐而對飲?前麵隨意擺了棋局。
黑白縱橫十九道。
據傳天乾武王年少時劍術出奇?棋力也霸道開闔。可姬軒卻並不下棋,嗅了嗅瓷杯裡的酒液,歎一聲好酒,仰起脖子一飲而儘?再又連飲三杯?已自帶了一絲醉意,墨黑的雙瞳看向敖元,道:“雪兒被你禁足了?”
敖元皺眉,道:“與你何乾?”
姬軒答道:“與我無關,與我兒相關。”他手中飲酒不停?似乎脫下王服,磊落灑脫的江湖氣質反倒越發地強?隨意道:“小兒女輩事情,何必亂加乾涉?雪兒若願意陪著辛兒遊曆,有何不可?”
敖元豎瞳看著兀自飲酒的姬軒?忍住發怒的衝動?道:“憑什麼?”
“那是我的女兒?你的兒子有什麼?!我女兒在這裡自有好生活好修行。”
“憑什麼要離開?”
“有什麼?”
姬軒呢喃自語,他手握著酒壺,隨意倒了一碗,握著那碗美酒,淡淡道:“江山。”揚脖一飲而儘,隨意拈起一枚棋子,正正放在了和敖元當中,落子當的一聲,再倒一碗,“天下。”複又一飲而儘一棋子,敖元意識到眼前落拓男子的意思,瞳孔驟然收縮。
姬軒自顧自飲酒,天下之後,旋即便是九洲,千秋,萬古,歲月,一飲酒,一落子。
桌上橫放六子,三黑三白。
江山天下九洲,千秋萬古歲月。
以為聘。
一壺千年釀很快喝完,酒酣半醉之後,像是個江湖遊俠兒更甚於君王的姬軒皺了皺眉,將腰間劍連鞘橫重重放在桌上,仰脖將剩下美酒儘數引儘,墨色的眸子狹長如刀,斜睨著敖元,道:
“還有此劍。”
森冷劍氣一激,霸氣豪氣酒氣醉意衝天而起,更有三分江湖莽夫氣。
你若不放,今日此劍打得你不得不放。
一國君主何能如此霸道不講道理?
一國君主合該如此霸道!
敖元怔怔不能言。
姬軒一笑,握起劍來:“隻是玩笑話罷了。”
“酒也喝了,在下告辭。”
那君王獨自來獨自去,分明滿袖醉意卻又蕭瑟地厲害。
姬辛出發的前一天,姬軒一步步登上了摘星樓的最高層,獨自坐在仿佛抬手可以摘星的地方,看著遠處怔怔地發呆,桌子上放了一壺酒,但是日出月落,姬軒始終沒有碰過那一壺酒。
最後日出星隱,君王獨自蹲在那裡,雙手重重搓了搓麵容。
日出的時候,馬車緩緩駛出了繁盛的元朔城,餘高親自將他接回來的殿下姬辛送了出去,往外送了三十裡,姬辛下馬,認認真真朝著這數年來很關照自己的宮中大監微微一禮,餘高苦笑著隻得生受,最後還了一禮,道:
“殿下,山高水長,一定保重……”
姬辛微微點頭,沉默了下,低聲道:“父王他……”餘高臉上神色恭敬,垂首道:“殿下放心,王上的實力天下少有。”姬辛點了點頭,輕聲道:“我一直想要見一見父親,但是他大抵是因為我不聽他的話,所以有些生氣了,這段時間一直不曾見我。”
姬辛想到昏迷之前瘋了似地朝著奔來的姬軒,抿了抿唇,道:
“隻能勞煩大監告訴父親了……抱歉我沒聽他的話……”
姬辛朝著餘高深深拱手一禮。
餘高臉上恭敬的神色變得柔和許多,他拱手還禮,道:“殿下,臣定然將話帶到。”
姬辛點了點頭,站在這裡回頭望去,這個位置上距離元朔城有足足三十裡,有點像是他第一次來的時候,那座城,還有城中的摘星樓仍舊是和當初所見一樣,隻是他搜尋了許久,也沒能見到熟悉的身影,沒有父親,也沒有敖雪兒,他們都不曾來送他,隻能翻身上馬。
餘高恭敬垂首立著。
馬隊再度往前二十裡的時候,到了元朔城最後送彆的柳亭,姬辛看到了那石頭邊,一個穿著淺色長裙的少女坐在青石上麵,背對著元朔城,雙腿一前一後晃動著,旁邊還站著一名氣息雄渾的女子。
那女子笑了一聲,輕聲說了一句話,無聊晃動著雙腿的少女一下跳了下來。
滿臉欣喜看著呆滯住的姬辛,正是敖雪兒。
元朔城前的餘高微微直起身子,站在這個位置上,遠遠地已經看不到姬辛的車隊在哪裡,地位雖然高,平素卻很少被人以禮相待的內監宦官笑容暖意,雙手插在袖口裡,看著少年離去的方向。
很少有人知道,在姬辛決定再度被送出元朔城的時候,姬軒親自動手主持朝政,餘高魏步平這樣的心腹出手,將曾經打算暗中針對姬辛的那些貴胄世家儘數清理了一遍,有的是合法合理的把柄手段,而他餘高,哪怕是暗中折辱了少年的都不曾放過,儘下了狠手。
少說在床上躺幾個月。
天底下人來人往,願意真正叫他一句餘卿,會邀他同坐飲食的就隻這一個少年了,所以旁的貴胄加起來比不得這少年一根汗毛,宦官內監本就是帝王鷹犬,專做些見不得人的肮臟勾當,做便做了也無坊,他日您若用得到,拿著頭顱換世家偌大人情也心甘情願。
餘高旁邊是來時那一槍破海,落在地上熔出的巨大凹陷,好幾年的風吹雨打,早已經成了一頃湖泊,殿下年少時吃了許多苦,可苦再多也總有儘頭,他在心裡輕聲念道,殿下您來之時,有仙人一槍破海摧山,您去之時,君王親自為你拔劍斬遍荊棘,大可以放心地往前走。
總有一日,您也會走到最高處。
餘高深深看了一眼那少年離去的方向,轉過身來,臉上的溫和暖意凍結成了原本的冷硬陰詭,策馬往回奔了十裡,重回了城外驛站,看了一眼來此的隊伍,嗓音尖利冷漠,拂袖道:
“走,隨咱家回宮。”
城牆上,一身青袍的趙離盤腿坐著,撐著下巴,看著姬辛遠去。
而在這個時候,摘星樓中的姬軒終於捏碎了玉符,通過白色空間,去了歸泉界,元朔和天乾有姬軒安排下得心腹和百家協助,短時間內不會出問題,反正姬軒可以隨時回來,大不了多加點班也就是了。
趙離覺得這場麵是應該喝一碗酒才比較搭,可沒有辦法,聞了聞城牆下酒肆美酒,和燉煮地入味的蘿卜羊肉,他也隻得重重咽了口口水,摘下葫蘆,喝了口裡麵的清露,聊以**,心裡不著邊際地想著。
姬辛離開了元朔,蒼天後手應該會暫時被壓製。
而姬軒踏入歸泉界,那邊的布置也終於開始走入關鍵的變局,能否開辟出屬於天庭的底蘊,這一步至關重要,若是能稱,才算是真正具備了和幕後黑手,和蒼天進行博弈的底子,而不是先前的空中樓閣。
趙離沉思許久,突然察覺到了一件事情,屈指一算,眉頭微微皺起。
仍舊完好。
兩個月時間已經過去。
昊天一直不曾動用那一張敕令。
PS:今日第二更…………
感謝我不小心走丟了的萬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