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無救本身的實力並不如何強大,但是現在他已經代表生死天道側麵的某一個職能而行動,哪怕是在九洲大世界,也已然不弱,在這歸泉界當中更是能夠發揮出極大的實力。
當即拜領帝君尊令,手持勾魂索前往各處,將那些或者沉浸於享樂,或者擔憂恐懼於世界隔絕一事的歸泉界高層紛紛捉拿回來,任由他們生前是有何等充沛法力,北陰帝君親自下令,無常殿殿主率眾而出,也隻得束手就擒。
一一皆被擒拿而歸。
整個歸泉界各處都出現極為奇異的情況。
有的還在和美妾暢快對飲,突然雙眼發直,停止呼吸,有的則是來回踱步,桌上放著崩潰之後,失去效果的法寶,突聽得了一聲鎖鏈響動,整個人便已給勾拿了去,眼前一黑,覺得神魂輕飄飄的。
一抬頭見到前麵一名男子身穿黑衣,頭戴高帽,手持鎖鏈,周圍有諸陰神鬼差,回頭則見到自己的身體直接倒在地上,不能動彈,心中恐懼駭然,下意識掙紮,卻發現自己一身浩瀚法力,以及執掌生死之力居然徹底死寂,再不能動。
那黑衣青年將手中鎖鏈一手,雙手插在袖口裡,倒是客氣。
說的話卻不知為何讓他頭皮發麻,一股寒意直接竄到脊梁骨:
“帝君開口,請隨某往陰司一去。”
他想要開口高呼,但是旋即就看到,早已經有暗中的近衛聽到聲音,蹬蹬蹬推門而入?然後仿佛沒有看到自己和這黑衣青年一樣?直奔自己倒在地上的身體,男子魂魄嗓音一滯?說不出話。
範無救又隻是輕輕一拉。
那魂魄便身不由己跟著他走。
一路隻覺得渾渾噩噩?不知道去了何處,清醒時候?突然看到許多相熟之輩,竟是一個都不曾拉下?驚愕之下?下意識往裡麵看去,隻見得了一片墨色,隱隱約約有一人身穿繁複帝服高居其上,背後更仿佛有更為恐怖悠遠的身影?非生非死?執掌輪回。
三分之一的人麵色驟然大變。
而剩餘的則是麵容浮現驚喜狂熱之色,掙脫鬼差,直接叩拜。
範無救拱手行禮,嗓音平靜,道:
“帝君?歸泉一脈上層王脈,皆以在此。”
數息之後?淡漠的聲音響起:
“宣。”
“是。”
範無救抬手在前,陰冥宮殿的頂部極高?內部更是廣大,使得其內極為地壓抑逼仄?兩側塑像?仿佛有一尊尊身穿鎧甲的幽冥鬼將?青麵獠牙,怒目而視,身穿黑衣的青年邁步在前,手中鎖鏈朝著後麵延伸出去。
一個個地將諸魂魄手掌捆縛,步步趨身往前。
王座之上,帝君手掌握拳支撐著臉頰一側,眼神淡漠,帝王冠冕垂落。
不見麵容。
……………………
“老範的效率真的不低啊……”
從天打五雷轟的狀態下掙紮出來的睚眥看著被帶入陰司的那些魂魄,身上仍舊還是焦炭也似,感慨道:“沒有想到,還真的把這些人帶來了。”
“對了,老鐘,北陰會把這幫人怎麼樣?打入十八層地獄麼?”
鐘正答道:“要等到帝君審問之後才能知道。”
“畢竟這也相關著歸泉界的隱秘和曆史,不可能放過,而審問之後,就要看是否知情。因為這些人縱然都是雙手血腥和罪孽,可也有一部分屬於不值情而被蠱惑,誤以為此舉是對,而犯下了罪孽,這一部分應該會被打入輪回贖罪,或者在地府執行最嚴苛的工作千年……”
“至於知道內情而去做的那些人……”
鐘正的聲音頓了頓,而睚眥想到雪山之上,麵容美豔,被北陰斬殺的女子,突然明白了會發生什麼,麵容有些古怪,感慨歎息,道:“我大概是知道,那些家夥會麵對什麼了。”
鐘正嗯了一聲,又道:“帝君說過,生和死其實是靈性的兩種狀態,如同花開花謝,花開之後會枯萎,但是枯萎的花,在等待漫長的寒冬之後,將會重新抽芽,開啟新的輪回,這是一切的平衡,而眾生皆貪生而畏死,這也是常理。”
“若不畏死,如何會珍重此世的生命?不知生,何以知死?非黑,何以白?大抵就是這樣的道裡。”
少年抬手,山風中的花朵落在他的手中,笑了笑,嗓音溫和平靜。
“而於我看來,修行者逆天而行,渴望永生,需要經曆一次次的磨難,其難度甚至不會比轉世之苦差,以三百年一害,五百年一災,保證自己的記憶和意識始終為一,也並非違反了生死輪回。”
“因為對於仙人來說,災劫之苦便是寂滅,之後的數百年乃至於千年的逍遙,亦是重生,身在輪回之外,卻又處處皆在輪回之中,逍遙自在,比得過來年春風花開麼?我亦是看不清楚,隻知唯一的不同便是,他們可以不必忘卻,所以為此而曆經痛苦,他們也願意。”
鐘正的聲音頓了頓,隨意讓手中花瓣散落,視線順著山風而下,微笑感歎道:
“因為值得。”
“但是,那些知情者所做的,卻是要打破平衡,使得天下眾生,生者非生,死者非死,皆不得寧靜,是以為大罪孽,而另外,帝君應當和你說過,生死皆有定數,是為命格,殺不該殺之人為業力,救不得生之人也是業力。”
“眾生命格糾纏,彼此影響,此處一動,重重影響之下,在他處或許會造成預料之外的災難,而這災難也會導致其他的變數,最終,一處小小的變化,或許會化作波及更多人的浪潮,此為因果,此為劫難,所以要尤其慎重,救一人可能會付出死傷十人的代價。”
“從古至今數十萬年,他們蠱惑死祭,而忘卻生機,早已不知多少罪孽。”
“帝君不可能姑息他們……”
睚眥咧了咧嘴。
鐘正說的話分開來每一個他都認得,連起來聽了個寂寞。
就跟前一次的北陰說的話一樣,不過他總算是勉強從這年歲不大的少年身上,看出了天師的氣度,心中感慨,難怪北陰會對他另眼看待,確實是不大一樣,眉頭微微皺起,回憶上一次北陰所說的話,皺了皺眉道:
“但是,北陰說過他不會打破這樣的規矩,這是所謂傲慢……”
少年天師嗯了一聲,轉頭看著重重宮殿,神色溫和,答道:
“是的。”
“所以,他們的罪孽和業力,由帝君終結;而殺死仙人的業力因果,帝君會親自背負;如果沒有了背負蒼生因果罪孽的氣度,也便枉稱帝君了啊,也唯獨如此,雖然他有著諸多的毛病,我仍舊認可他為幽冥共主,稱呼他為帝君。”
睚眥咧了咧嘴,如果是由他來說這種話,恐怕轉頭就是一道雷。
雖然大家好像品級差不多,可待遇為什麼差這麼大?
睚眥拈了拈烏漆嘛黑的發型,滿臉憂傷。
突然想到了一點,皺了下眉道:
“可為什麼不把那個十殿閻羅整出來?分散因果……”
十殿閻羅……
鐘正揉了揉眉心,臉上浮現出一種無奈的苦笑,道:
“這,帝君很討厭西方教,其實是有原因的。”
“據我所知,我陰冥之界本來是沒有所謂的閻王的,這本來是西方教那邊說法,然後他們傳過來,想要在我陰冥打開局勢,占據一席之地,便說是有十殿閻羅,還傳法天下,無奈之下,天庭便有十大天尊化生為十殿閻羅,搶先一步占據此位。”
“西方教旋即便又有了地藏王一說,發大宏願,願意度儘一切惡鬼,鎮壓地府。”
“隻要誠心悔悟,便可以減輕罪孽,入了輪回。”
“但是帝君的性格你也知道,最是容不得這個,有罪便罰,若是悔悟便可以減輕罪孽,那被殺害之人又要怎麼樣才能算是公平?又怎麼可以為了惡人的將來而蔑視被害者,地府的刑罰是為了斷罪罰惡,並不是為了其他……”
“這兩位一者是認為度儘惡鬼,天下皆善者,雖然不可以做到,仍舊要竭力而往,雖千萬人吾往矣;而帝君則是認為惡者不可能斷絕,善者也不會消亡,如同生死輪回,這是生靈秉性,也是天地大道,他所需要做的是鼓勵善者,而嚴懲惡孽,並不插手。”
“或許地藏王菩薩更在個體,而帝君則著眼蒼生。”
“這是第二重不合,所以帝君徹底拋棄十殿閻羅一說,而是要恢複原本天庭之下,北陰酆都,五方鬼帝,羅酆六天的體係,至於輪回之說,帝君頗為覺得不錯,所以留下。”
“大願地藏王,帝君不喜,所以踢出地府。”
因為不喜……
睚眥嘴角抽了抽。
剛剛對於北陰浮現出的感慨一下子碎了個五六七八片,心中感慨歎息,這家夥果然還是個不當人的混蛋。
他和鐘正並肩而立,看著宮殿,剛剛諦聽敖羽夜也被喚了進去,能得到地府正神職位敕封,睚眥也對自己這個侄女的造化趕到欣喜,往日依著敖羽夜的天賦,想要抵達這樣的境界,千年苦修都未必能夠,睚眥突然又想到了一句話,轉頭看著旁邊的少年,道:
“對了,老鐘。”
“你剛剛說,那些歸泉高層的人裡麵,不知情而罪孽比較輕的,會被扣留地府千年做勞力,那麼我們……”
少年身軀僵了下,抬起頭,笑容溫和乾淨,道:
“啊?睚眥大哥你有說話嗎?”
睚眥:“…………”
他嘴角抽了抽,道:“我是說,我們好像比他們做的時間還要長。”
“而且是長很多很多倍……”
“睚眥大哥你在說什麼啊,是玩笑嘛……”
睚眥沉默,看著眼神誠懇,溫和笑著的鐘正,嘴角抽了抽,抬手捏了捏額頭,完了,這小子徹底放棄思考了……他看著那邊深邃的陰司宮殿,滿臉憂鬱,重重歎息一聲,腦子裡突然蹦出來一個想法。
要不要乾脆哪一天跳到輪回裡麵,投胎轉世放鬆一回吧……
睚眥微怔,旋即認真思考可行性,眼眸微微亮起。
是啊,輪回轉世,可以啊。
還輪回之苦,這苦什麼啊苦,簡直是享受好不好!
沒有什麼地府,沒有陰司,更沒有該死的北陰!
……………………
範無救再度出現在了地府幽冥。
為了謝必安能夠過上正常的人生,他現在的工作量在筆直上升。
他總是安慰自己,等到無常殿的修士們修行到一定境界,就能夠分擔自己的任務,旋即便無奈發現,就隻是目前而言,地府擴張的速度遠遠超過他培養無常的速度,無可奈何之下,隻得越發得加快處理這些公務。
一名無常出現在他麵前,行禮低聲說了幾句話,範無救詫異抬頭,反問了一句,那位中年男子模樣的無常苦笑道:“屬下所說是真,這事情,唉,大帥,還是您親自去看看吧,我們真的是第一次遇見這種情況……”
你們是第一次,我也是第一次啊……
範無救心中疲憊。
沒奈何,作為十大陰帥之一,他也隻得起身而去。
見得了那目標人物之後,有些頭痛,儘量讓自己的嗓音平靜,道:
“生死有命,輪轉也是大道,你生前不曾有惡行,死後來此也很配合消除業力的處置,目前地府輪轉,已經輪到了你,人間有千百般的繁華,為何不願意離去,反倒長留這幽冥苦寒之地?”
“……我,我隻是想要在這裡做些簡單的活,我,我不想去人間。”
範無救看了看記錄,看到這女子生前的經曆,著實淒慘悲涼,不願轉世情有可原,這也實在是因為地府尚且還沒能恢複常態,輪回的人數有限,更是沒有孟婆湯消除記憶,頭痛頭痛。
他想到地府中擁擠諸多命魂,目前的地府狹窄逼仄,且極陰寒孤冷,這種不願輪轉之人真的極為罕見,幾乎所有命魂都無比迫切希望重入輪回,遠離這孤寂苦寒的地方,尤其還是這樣罪業極輕,還相當配合地府處置的人,範無救沉吟許久,當即歎道:
“罷了,你生前孤苦,受儘折磨,卻未曾生出怨恨之心,仍舊自持為人,也是難得,你既然願意留在這樣孤寂苦寒的地方,暫且寬允。但地府輪回亦非兒戲,作為代價,罰你百代不可重入輪回。”
“而你已離去地府,按照規定,便不可以再重新回去,隻得待在此地,招你為鬼卒之一,負責照料這裡的彼岸花,無儘孤寂苦寒,且唯你一人而已,可願意嗎?”
範無救覺得自己已經足夠苛刻,他委實也不知道,地府這樣孤苦寂寥之地,哪裡比得了人間的繁華美好?若非是擔心兄長被抓回來,他都有被公務逼迫煩悶,打算輪回一次解悶得心思,可旋即的回應卻讓他失神。
幽冥之界,酆都山下,黃泉奔騰無複返,兩側彼岸花怒放,而行,在那彼岸花道路旁邊,一名少女跪在地麵,右手搭在左手上,然後額頭輕觸了右手,背後的黑發披散下來,麵容醜陋,眼底欣喜,輕聲道:
“奴願意。”
“唯願彼岸花,自此遍開八百裡黃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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