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五章 貪戀(1 / 1)

青川舊史 梁語澄 1403 字 2個月前

佟鈞出去之後,阮雪音進來之前,間隔很短,阮仲便在這極短又格外漫長的光景裡出神。

暴亂暫平,這裡的夜和鎖寧城一樣安靜,隻空氣味道不同。

那槐花香提醒他槐府二字,也便提醒了他曾作為國君,在這座院這間屋裡,和另兩位國君對飲,甚至大打出手。

國君。

他在心裡念白,自嘲一笑。

又想起阮雪音已是皇後。

皇後。

他繼續默念,仍覺自嘲。

阮墨兮若當真妄圖複國,誰為君?她自己麼?蔚後不做了?

隱世兩年,於時局完全不通,誰在做什麼,三國形勢如何,隨便一想,腦內空空。

隻有思考路徑是陌生又熟悉的。他曾也那樣地算計過,人、事和局。

阮雪音便在這時候重入室內。

“咱們出發吧。”

兩人都默契不再提佟鈞。

“去哪兒?”

“回鎖寧。”

他出來是為權宜,多在外呆一刻都有被發現的風險。而被發現,於雙方都非好事。阮墨兮要複國,就更不能讓她知道。

阮仲完全明白她意思,不說什麼,月黑風高,車駕從後門出發,直奔舊都。

“你可以這樣出寧安麼?”

兩人一車,為謹慎故,這車廂連窗都沒有,厚沉的門拉上,幾乎密閉,隻頂部留了個極小的圓洞,讓空氣流通。

“目前能做的都做了,我在等。既是等,無謂乾等,便送你回去,還能紮幾針。”

她不說等什麼,也不說競庭歌和孩子們在舊宮。他既什麼都不知,乾脆不知到底。

當然也是防範。阮仲心知肚明。“光聽你這麼說,已覺背痛了。”隻以玩笑接。

阮雪音終於有了笑容,“永遠不要試圖騙一個醫者。我紮針不痛的,被紮過的都這麼說。”

“那可不一定。”阮仲卻認真,“他們都沒中過明樓翠,不像我久毒數百日。我現在,是隨便碰一碰都痛。”

這話阮雪音信。“睡會兒吧。你舟車過來,大概昨晚就沒睡?於祛毒大不利。我昨晚也沒睡,都歇歇。”

還不知到鎖寧之後,會否等來蔚國回應,若來了,又是一輪風雨。她也不放心競庭歌,要趕去舊宮看看。這兩件事,都須親力親為,無法拜托任何人。

她很快闔上了眼。

阮仲沒有。

見一回少一回,難得這樣近,他要仔仔細細看她。睡著比醒著好太多,他可以隨便看,盯著不眨眼,想看多久看多久。

前些日子乍重逢,他認為她模樣有些變了,這會兒再看,細致到眉梢、眼睫、鼻尖,尤其小小的櫻桃口,方覺還是十來歲時的樣子,清冷之下寧柔爛漫。

可惜這寧柔爛漫,她隻給顧星朗。

馬車趕得急,崟東路麵其實算平,仍不免顛簸。阮雪音便在間或的顛簸中開始歪斜,忽左忽右。

因空間逼仄,是真可能突然靠到車廂壁或他身上的。

不過分吧。阮仲淡淡想。兄長也可以借肩膀給妹妹。

便在下一個阮雪音歪過來的瞬間,他伸手將她的腦袋按進肩窩。

原來是這種感覺。他輕輕笑了。

春夜在外,車內沒有四季,但橙花香漸將這空間填滿,也便如春。

春暖馥鬱,又行數裡,刺骨的寒凍意忽從後背開始發散,由骨髓至表裡。

毒發了。

夜裡這輪通常在醜時過半,他據此判斷出時辰,又依據時辰和腦中輿圖,判斷走到了哪兒。

對疼痛已經習慣,他忍耐的時間很長,因阮雪音睡著,硬是沒動沒出聲。

顫抖始生,好在馬車顛簸,並不明顯。

冷汗始下,滴落阮雪音青絲間,又落其額頭上,他忙忙去擦,因手抖,不甚利落,驚醒夢中人。

阮雪音睜眼起身便知何事,根本沒注意方才是怎麼睡的,一摸身上又探手往藥箱——各種藥都有,唯他的那些,都在小院裡——他常年囚禁根本不出門,她當然不可能將那些藥帶出來哪怕一粒。

“還行麼?”她撫他胳膊。

阮仲費力點頭,因顫抖,點了很多下。

開始針灸之後他毒發次數愈少,每次程度卻有回彈之勢,阮雪音心知是療愈的必經路,更知那疼痛該不比剛中毒時輕多少。

沒有藥丸,隻能硬扛,車內無炭,更不似床榻舒服。

還顧忌那些有的沒的做什麼?她暗罵自己枉為醫者,下一刻傾身過去抱住他,拍撫道:

“都會過去。會好起來。堅持住。”

溫熱於緩解寒毒總是有效的,所以體溫好用。

車馬在行,春夜在濃,辰光朝著破曉飛馳而去。

毒發後他總要深睡,睡之前阮雪音給他喂過水。

她自己也歇了會兒,很不踏實,某刻驚醒,發現阮仲已經睜眼。

“餓了吧。”在小院他深睡後通常餓極,通常是卯時,阮雪音會提前備飯菜,熱了便吃。

“還能忍。當務之急,是夜裡喝的水需要排出。”

阮雪音一怔,隨即拉門,就著縫隙問:“找個偏僻處停車,最好有大片遮擋。”

天光很亮。絕對不是卯時,該已入了辰時。

他今日醒這麼晚?還是卯時就醒了,不想打擾自己一直等著?

須臾車停,阮仲戴鬥笠下車。阮雪音示意護衛也去。

保護,也是監視。

佟鈞畢竟見過他了。有沒有說阮墨兮的盤算、說了多少,是會帶來後果的。

儘管她完全看不出阮仲有任何心境上改變。

但她不能冒險,為局勢和許多人,也為他自己——這盤棋不好玩,彆再跳進去了。

並無異常。兩人去了又回,非常快,阮仲還摘了些野花,白紫紅藍成簇,以青碧細草捆縛,野趣盎然。

“挺好看的。”他笑笑算解釋,遞給她。

阮雪音接也不是不接也不好,伸手拿了,擺在角落權作裝點。

這日傍晚抵達鎖寧。

回小院,阮雪音診一輪脈,紮一回針,囑咐他熱水泡浴、飯後服藥,馬不停蹄往舊宮。

競庭歌帶孩子們住在福熙暖閣,說那裡地方大,方便兩個娃娃跑動,同時不是任何一座宮或殿,沒怎麼被阮家人住過,吃睡其間,心裡也舒泰些。

阮雪音掛念孩子,進門先抱著一頓親熱,幾乎落淚,惹得朝朝阿岩也跟著哭。

“大好的陽春沒病沒災,哭什麼!”競庭歌自己也曾為與女兒離彆落淚,此刻全忘了,嫌棄得不行。

她被鎖了消息,不知阮雪音這幾日經曆,當然難懂風雨鐵血後,重見稚子獲片刻安寧的,一個母親的心情。

阮雪音受她提醒,斂住了,將兩個小女兒從上到下打量,“好像長高了。”

“才幾日啊就高了。”競庭歌嗤笑,“厲害的不是這個。”便向朝朝,“公主來,走幾步給你母後看看!”

一月朝朝滿周歲,正式學步,出霽都時還須人牽兩手,腳亦軟,踩不實——這會兒也不實,卻是無須人牽,自己搖著小手噠噠噠一走好多步,回頭看娘親,得意極了,咯咯地笑。

阮雪音驚喜,跑過去再同女兒抱在一處,察覺競庭歌望著她們也笑得燦爛,回頭,便聽她道:

“不用謝。禮尚往來。”

阮雪音即明白,是說自己照顧阿岩、教她學步,難得老天給機會,讓她競庭歌能還這份情,也教朝朝說話學步。

又哪裡是還情呢。她們倆多年來喜歡將你的我的、恩義交換掛嘴邊,少時不承認,或該說不懂,如今已很透徹:

與任何計算無關,隻因情深,永相守望。

不用爭鬥就好了。阮雪音心中悵然,喚雲璽帶孩子們去玩兒,又讓備膳食,進小廳,狼吞虎咽。

“你像是餓了三天三夜。”競庭歌沒見她這麼吃過飯,目瞪口呆。

“算起來也差不多。”阮雪音忙著果腹,許久答一句。

競庭歌便坐著看,看著等。

直到阮雪音放下碗筷,又飲完一盞茶。“回寧安之前在趕路,到寧安之後在殺賊,殺完賊人發國書,全程無胃口,然後急著,趕來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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