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三章 瘋妃(1 / 1)

青川舊史 梁語澄 1751 字 2個月前

這些所謂預言,是否人為製造,被代代相傳以成一個注定不敗的陰謀,顧星朗暫時沒把握。

但他相信這種可能。

發落完肖家主,他去了寂照閣,沒進,隻站在門口負手立,直至黃昏儘頭。

據稟報,去冬阮雪音鎮霽都期間也來過,是個下雪清晨,也是這樣站在門口,時間很短。

他迄今沒問她。

夜裡回到承澤殿,兩個孩子都已睡下,阮雪音仰臥在月洞窗下舉一本書仰看,細小的黃葉飄進來落在淺白裙紗上,星星點點,如泊秋水間。

“從前誰說的,躺著看書不好。”顧星朗過去,站在軟榻邊。

是一冊醫書,她蓬溪山的東西。

阮雪音一半心思在書上,另一半神遊天外,聞聲醒轉,偏頭莞爾:

“累,又不得不看,出此下策。”便坐起來,書放一邊,“今天好晚。”

“嗯。處理了些事。”

夜風持續帶小巧橢圓的秋葉入室內,灑了一榻。顧星朗落座,隨手撿起一片,手中把玩。

“肖家,要出事了?”

阮雪音雙腿側蜷往一個方向,單手撐另一側,整個人歪斜有些慵懶。

顧星朗抬眼,“因為寧王和上官宴一起去了鶴州?”旁人都道是鹽政改革,但她是阮雪音,他任何動作,她總能猜得關竅。

阮雪音搖頭,“肖曖。今日在淘沙看見她,三魂丟了兩魂。”

“肖子懷做了多年禦史,真不白費,大嘴巴一個。”

又哪裡是大嘴巴,家族有傾塌之危,侄女就在城中,還在皇後手下做事,不通氣才反常吧。

“策論的作業剛布置下去,以為你會等一等。”

“蔚國蘭氏鹽案不知哪日就要水落石出,未免到時候手裡的籌碼掉價,先用了再說。”

阮雪音稍沉吟,“肖氏沾染的也是鹽政。”鶴州,不難猜,“看來兩頭都是上官宴的發現,是最近局麵的起手。”

顧星朗不意外她事事料中。“肖家的馬腳去冬便露了。我放著沒用而已。至於鹽政一項,他們供認不諱,那麼至少,上官宴有認真辦差。”

的確。但這些個把柄是他經商十數年的積累,從前不用今日用,很難說不是盯著時機。

“肖家暫時逃過此劫了。接下來會全力輔助改良鶴州鹽政,那些個沾染,錢財、資源,寧王和上官宴會處理。”

算是答了她先前問。

而阮雪音當然明白,所謂處理實是重削,溫氏之後,檀、紀相繼走低,肖氏算第四盤魚肉。

“肖家家主我送走了。傍晚剛動身。”他又道。

這句本不必說。蓋因阮雪音並沒有問,根本都不清楚那位年邁的家主被秘密召來了霽都。

而送走此詞,十分耳熟,今年春天紀桓和溫斐就是被送走的。她九分篤定是去了深泉淺野。

但他沒明示,她也就不問,見他不知又想到了什麼重陷深思,不打擾,自拿起手邊書繼續讀。

“你信預言麼?”

卻聽秋風掃落葉的靜謐中他聲再起。

有些遠,像被風從遙遠之地送過來。

阮雪音抬起頭,看了他片刻。“不由得我不信。你說過宇文琰曾預言了崟亡的年份。”

她稍停頓。

“說不定我也會。”

顧星朗稍怔,旋即笑起來,“觀星所得沒那麼準確吧。”

“不是。”阮雪音依舊看著他,“我好像,能夢到。”

顧星朗眼中沉亮定格在這句。

半晌。

“你可知還有誰也能夢到。”

“明夫人。段明澄。”

她答得非常快,他定住的神情終於出現波動。

“從沒聽你提過。”

“我也是才知道。去年冬天。你在白國的時候。”她默了默,“所以你從前一再回避不對我說的,關於太祖和明夫人——”

“不是。我也才知道。去年冬天。在白國的時候。”他很長地呼出一口氣,混進風裡被帶往深秋夜,“從前沒告訴你的,是另一些事。”

“兩廂猜忌不得善終?”

相比新近發現,某些前塵忽不那麼需要隱瞞。顧星朗沉默肯定。

“她,結束在折雪殿麼?”許因不斷有人拿她與她作比,許因她們都能“以夢為兆”,阮雪音不願說薨一類的字眼。

顧星朗看著她。

“幽蘭殿。”她明白過來,“算是打入冷宮?”

“算是。”

“沒聽人說過,也沒看過記載。”史載明夫人盛寵不衰,祁宮,應該說整個大陸,至今仍這麼傳說。

“後來都不是她。她最後十年被關在幽蘭殿。”

“後來,是什麼意思?”

“她在幽蘭殿那十年間,太祖尋了個與她容貌相似的女子,放在折雪殿,鮮有人知。”

“做給白國看?”

“我從前也以為。如今看來,太祖既是為夢兆求娶清河公主,段家應該從一開始就知道明夫人盛寵的真相。”

所以那時在卻非殿,老白君臨終前對他說了那樣一番話。他自以為聽懂,其實並沒有。【1】

“何以,”阮雪音心緒由紛雜歸空白,“何以連你都不清楚?”

這種事難道不該以國君之名代代傳?

“我也想不通。太祖究竟在隱瞞什麼。直到今日,我從肖家老兒口中聽聞,”

該十分要緊,阮雪音凝神。

“除了崟亡,還有人預言過祁興,就像你我還曾猜測,宇文珩是因預見焱亡,而提前封上了寂照閣。這大陸上王朝更迭國家沉浮,似乎,”

“早有人知,被記錄在某張紙某冊書上。”阮雪音出神,順他意思接。

顧星朗沉定眸子收縮又擴開。

“河洛圖。”兩人輕聲,同時。

否則無法解釋草包宇文琰在寂照閣門前的瀕死預言。

而顧星朗忽然在想,他或許說了不止這一個預言。

或許也有祁亡的預言,太祖隱瞞的,或是這個。

與明夫人夢兆何乾呢?

他複望阮雪音,“你說你能夢到,”

“隻有過一次。是你和紀桓、宇文綺山中會麵,說起明夫人舊事,片段而已,該不完整。”

“羅浮山。”顧星朗目光語聲皆遠。她夢到了明夫人夢兆隱秘被揭,實在也很諷刺,叫人背脊生涼的宿命感。

君王在某些時刻以宿命之說取天下歸心,稱天命,卻也厭惡宿命論,實乃上位者常情。

“你與明夫人,國彆,血緣,出生成長,實在天差地彆。”

“據說是因蘇姓。我的生母,她的生母,該出自同一隱族。”

遂將那蘇姓姑姑的事說了,也就解釋了那個大雪的清晨她為何會出現在寂照閣門前。

“那位姑姑人呢?”

“已經出宮了。”

意外劃過顧星朗眼梢。“事未定而放走線繩,不是你作派。”

阮雪音其實沒有複盤過自己在這件事上決斷的因果。

那個冬天太龐雜。顧星朗、競庭歌、段惜潤以及與之相關的所有人的生死,三國各自的命運,隨之相伴的青川格局變數,可能發生的戰爭——顯得蘇姑姑寥寥數句分明驚人的揭秘也沒那麼驚人。

駭浪出現在處處風暴的海上,也就不過隻是,一朵駭浪。

“她給了我一些忠告,肺腑之言。”此刻他問,她方覺可以複盤,邊想邊說,“而縱觀全局,她的使命該已完成了,留下,放走,不影響。”

子夜已至,本就雲積的天終於擠下雨點子,叫秋風一送,飄入渾圓的月洞窗。阮雪音淺白的寢裙本就偏薄,再因身形纖,細雨中便顯得有些瑟瑟。

顧星朗起身關窗,撤回來時恰經過她上方,青絲的黑與肌膚的白輝映,羽睫深覆,冷香有若無。

阮雪音感知他身勢頓,仰臉便對上他凝眸。

今晚談話至此刻,氣氛漸漸詭異而至疏離,兩人都在這一瞬俯仰對視中意識到了,顧星朗先笑笑,再坐下時離她近了些,

“什麼全局?”

“老師予的曜星幛山河盤,東宮藥園案中的長胡子,占星的姝夫人一族,以夢為兆的蘇氏隱族,知曉預言的宇文家,聽過預言的青川世家,懷複國之願的前朝皇室,”

分明還有一句。

顧星朗完全知道那句的內容,也知她為何說不出口。

“和一個公天下的深謀。”他替她說出來,“所有事情都指向了河洛圖。線索,也正一一聚攏。再給你加個碼吧,今日肖家老兒述祖上曾獲的預言,對方也是一名長胡子。”

與老師的老師、那個出現在東宮藥園案裡的長胡子,隔著幾十年。

“我要書信競庭歌。紀桓的邊境家訓一定也是這個。她聽完我們這邊的收獲,不會不說實話。”

顧星朗點頭:“她會的。此事我與慕容峋論了近一年,他們兩個能擺出蔚國秋試這一局,便是交過心。”

他說完沉默。

雨聲與更漏聲織在一起,漸混淆得分不清。“當有此日,君權消弭,眾生平等,天下為公。”這是白國皇宮密道裡,那個閨名泱泱的少女的刻錄,“這句話,你夢到過麼?”

阮雪音搖頭,“蘇姑姑說此兆在其族中代代相傳。但我迄今為止做過的怪夢,不過剛同你說的那次。且那樣一個夢,不能算兆吧。”更像某種感應。

“我在密道裡所見段明澄留話,於刻錄之時算預言,如今看來,也都是舊史。”

阮雪音略體會這話,“她寫的那些,最遠沒越過此朝?”

“根本都沒越過元鳳一朝。”【2】

“你懷疑是後來人刻的,偽造預言之說?”

“隻是懷疑。夢兆這樣的事究竟有沒有,要等你給答案。”

阮雪音聽了會兒窗外雨聲,淅瀝瀝打在草葉間,像蓬溪山的夜。

“她那時候被關進幽蘭殿,是何緣故?”

鮮有人知,但顧星朗過去一再隱瞞這段始末,必定知道,哪怕如今看來隻是皮毛。

更漏聲變得無比大,像敲在人心上,以至於雨聲風聲隔著厚窗,儘皆成了幕景。

“她瘋了。”

【1】434雙弦

【2】705泱泱;714她說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