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也”字道破天機,淳月稍怔,了然笑:“原來天下烏鴉一般黑。”
顧星朗不以為忤反以為榮,想及自己日常對著阮雪音百般撒賴,神思目光皆往外飄。淳月自幼對這弟弟的認知始於沉定終於沉定,是阮雪音出現才叫她曉得,沉定之外,阿弟還有勃勃少年氣,頑劣而鮮活。
說不歡喜欣慰是假的。
而崟國已亡,東宮藥園結案,相府暫時式微——哪怕還有前塵未了,現下總算安穩,要立後要一世一雙,都隨他吧。
遂覺釋然,站起身福:“任務姐姐都完成了,再有吩咐,君上隨時召喚。”
顧星朗亦起,“難得進宮,姐姐莫急,已經這個時辰了,不若用過晚膳再走。”又瞧外間春燦,“孩子們玩兒得這樣好,你要走,宸兒恐還不願意呢。”
玩兒得好的是阿岩和紀宸,一個揚著支粉桃花前麵跑,一個被棠梨抱著後麵追,兩人都咯咯笑銀鈴脆。
熱鬨是他們的,不到百日的朝朝隻能仰麵望天。顧星朗出殿門瞧見便心肝脾肺腎都疼,快步過去將女兒抱起,攏在懷裡又是逗又是貼小臉,“哥哥姐姐怎這樣壞,知道我們看不見還嬉鬨得這麼歡!”
淳月和阮雪音在旁隻覺沒眼看,反倒滿殿宮人習以為常,人人花前樹下也笑得歡。
“好了——”阮雪音上前,“說了彆老抱,抱習慣了她以後時刻要抱,睡覺也得抱,放下便哭,還了得?”
顧星朗不上當,義正嚴辭:“你總說我,自己不也老犯?”便一歪身將朝朝緊護在懷,怕誰搶似的。
“我那是——”阮雪音走近低聲,“我那是要哺喂!當然得抱。”
“這就是了。”顧星朗十分無辜,“你能哺喂,同女兒親近,我又不能,再不抱,她還不滿心滿意隻有你這娘親了?”
阮雪音忍俊不禁,“那咱倆換換?你來哺喂?”
顧星朗一臉悲憤。
“鐵定爹爹好,最喜爹爹。”阮雪音笑哄他,便招雲璽將孩子抱回搖床裡繼續曬太陽,“放心吧。”
“為何?”
“長得像啊。一模一樣。”
顧星朗心滿意足,淳月自覺多餘,輕咳道:“要不——”
“長姐必得留下用膳,若怕姐夫在家落單,朕此刻就傳他進宮。”
阮雪音亦道:“都吩咐下去了,今晚菜多,長姐與宸兒若不共用,要浪費的。”
淳月瞧她漸有中宮樣,百感交集,再忖紀晚苓獨居披霜殿,這頭其樂融融,更襯那頭冷清。
便猶豫要否開口。
“既是晚膳,也趕得上淳風回宮。”隻聽阮雪音再道,“乾脆設為家宴吧,同請瑜夫人。”又向顧星朗:
“君上是真得傳紀平大人入宮了。”
沒有挽瀾殿設家宴的規矩,春景襲人,阮雪音遂將地方定在了湖柔風馥鬱的煙蘿水榭。春夜不冷,氣溫比白日稍降、反更怡人,孩子們也便都至,雖不會講話或還講不利索,卻為這一方天地平添許多鬨與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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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風依然來得最遲,是軍中訓練一身汗,沐浴更了衣。
紀齊比她早到一步,也是回家收拾過——兄長嫂嫂侄兒皆在宮中赴宴,沒有讓他落單的道理。
他進來落座便發現身側還有空位。
四下一望確定未至的隻有淳風。
一壁暗怪怎麼安排的竟然鄰座,一壁又期待,兩盞茶的功夫目光飄逸往湖畔來路至少三十回。
騎射武藝教人貌美麼?終盼得人至,遠遠便見一襲輕紗黃白遊——若白輕黃的裙色,輔金鑲寶石綴青髻,走近了方看清是一簪櫻,就那麼一簪,勝深宮錦繡無數。
她進來如常為遲到抱歉,瞄一眼坐席知曉位置,便朝紀齊去。轉身之瞬即發現他持續盯,心忖是又有哪處不妥當?裙子臟了或者簪子歪了?
快至跟前這人仍不收目光,她終覺不自在伸手一個響指脆亮在他麵前,“還沒開吃呢,已經喝大了?”
本無人注意這頭異樣,奈何響指太響,引顧星朗側目蹙眉:“越發不成樣了,堂堂公主,無賴行徑。”
“軍中人不拘小節,習慣了,九哥多擔待。”淳風豪氣一笑,又執茶杯一仰而儘,愈加不見姑娘氣,“來日去了邊營,同將士們一處吃喝,難道也正襟危坐小口啜飲?”
此事淳月是知道的,總以為半真半假,瞧她這樣,當刻警醒:“禁軍營裡操練、拱衛國都便罷了,邊營那種地方,如何去得?”便望顧星朗。
顧星朗吃喝不言。
“君上真同意這丫頭去?!”
“九哥去歲就同意了,在秋水長天當著一堆人,長姐你也在場嘛。”淳風笑嘻嘻。
當時酒酣人儘興,本就沒作真,且祁蔚之間尚未發生去冬戰事,局麵又與今時不同。
紀齊要去北境是定了的。原本淳風有他照應為最妥,但北境顯非平寧之地,淳月左思右想,終開始同顧星朗絮叨。
淳風才不管,兀自吃喝,偶與紀齊論“香椿芽我從前也不喜,也是受嫂嫂影響方覺好吃”。紀齊原聽得好好的,一轉頭見青紅的香椿碎正綴她嘴角,鬼使神差便探手拈下來。
淳風怔了怔,一咳低聲:“哪來的毛病動手動腳?”便四下看確定沒人注意,“你不怕挨罵我還怕呢!”
竟然是怕挨罵而絲毫不覺其他。紀齊頗無奈,破罐子破摔,“從前也動手動腳,”搭肩拽胳膊共乘一騎什麼的,還看過,肚兜掩玉雕,當然不能提,“不見你在意。”
淳風早忘了肚兜掩玉雕,隻反應搭肩拽胳膊,嚴正道:“那是在宮外,私下裡,且你從前還是小屁孩兒!”
此一句救紀齊於水火。“現在不是小屁孩兒了?”
淳風嗟歎搖頭:“兄弟你今年二十一了吧?都要去戍邊建功勳保家衛國了,還是小屁孩兒?”
好多年前就同她說要去建功立業,彼時還為娶競庭歌,終到這一日,是真要去了。而小屁孩已長成男兒郎,不再想娶競庭歌,忽然醍醐灌頂確認了心上人。
確認了麼?他清楚又不清楚,更覺與她分明近卻遠,隔著沈疾和家門。
但能自解心意不至於稀裡糊塗分彆或放棄,總算幸事吧。時間是個好東西。紀齊兀自笑起來。
晚霞燒儘,月光落湖麵,水波被映照搖蕩在宇榭梁間。逗孩子的逗孩子,議家事的議家事,紀晚苓獨自斟飲,薄醉,眼望滿室靜好唯自己局外,輕嗤,就著蘅兒扶起身出水榭。
阮雪音剛喂完朝朝,從湖畔臨時拉起的帳幔內出來,恰遇紀晚苓,主動同行。
“飲得有些過,走一走吹風醒酒,珮夫人不必相陪。”
“我吃太撐了,回去也坐不下,無若一起吹吹風。”
兩人沿湖慢行,沐三月夜風,當真馥鬱,花草木葉香混在一處。
“我如今仿佛倒刺一棵,杵在這宮裡人人介懷卻又無人敢拔,到頭來還是你,迎難而上。”
“關心則亂,近鄉情怯。無論他還是長姐,有些話,說不得,不忍說。”
“所以要你來說?”紀晚苓是注意到顧淳月對阮雪音日漸親和的,尤其攜手鎮霽都之後。共曆事同患難確為鑄造情分的不二法門。
“我也不合適。”阮雪音搖頭,“你該最不願聽我說。”
“我沒把今日局麵歸咎於你。”半晌紀晚苓道,“儘管你難逃乾係。但當初請入宮的是我自己,堅持長留的也是我自己。”
“現在呢?”還想留否?阮雪音確定她聽得懂。
紀晚苓自嘲一笑,“真可憐啊,後庭女子想易命途,隻能改嫁。”她停步看阮雪音,
“可有前例,還是又一革新?”
“沒有前例。不過當年兆懷宗後宮鼎盛,又值兆國災害連年,曾有朝臣諫釋放部分嬪禦許其自由婚配,能為宮室節省支出,又能贏得百姓讚譽。”
“讚譽?而不是規矩與皇室顏麵?”
“事分兩麵,解讀因人而異。”
民眾未必不樂見君王一雙人,挽瀾和折雪兩殿的宮人們就很受用。嘲弄哀涼浮在紀晚苓分明端美的笑靨裡。“我一旦點頭,他便下旨賜婚麼?”
光這般說出來已覺荒唐。
阮雪音搖頭:“他該沒想好。但總要先知你心意。”
“我也沒想好。”
“瑜夫人。”
此一聲與任一回合都不同。紀晚苓看著她。
“無論我如何建議,在你看來都是壞心,都是為讓你出宮的手段。但我還是想說,其實不止這一條路。去歲女課開時我就說過,可以有另一條路。你現下沒想好,也許最後並不選寧王,但走出去,遠好過深宮圍困。走出去,有你自己投身的一番事業,興許走著走著你就想好了,寧王又或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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