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章 同袍(1 / 1)

青川舊史 梁語澄 1270 字 2個月前

裡間深寂了片刻。

紀晚苓以為她們是察覺到門口有人,待要離開,隻聽阮雪音複開口:“大祁如日中天之勢自此起周折,長遠看,比你死我活損失更重。”

“世家拱挾君權、宗親與今上在統一大業上理念衝突,這些都是祁國積重已久的矛盾。早幾年、晚幾年,總要解決不是?前者,祁君陛下於今夏破了局且已經開始立新局;後者也該操練起來。我不過順水推舟。”

早幾年與晚幾年大不同。以顧星朗能耐甚至可以壓製斡旋這些逾十年、逾此朝,直到祁國完成統一。哪裡是順水推舟,分明有備而來誓要將矛盾提早數年激化。

“我這兩日就在想,拐點是哪步。讓你去韻水還是——”

“自是從你夫君引我入祁、往麓州幫他揭信王的老底開始。我當然知道有可能替他做嫁衣,還明白同上官宴論過;最後也真讓他用好了,景弘八年天長節夜宴,可堪於史冊上濃墨的一筆——但怎麼辦呢,老師說禍福利害相倚,世事無一例外有兩麵,我這顆子深入祁國讓他用,於許多此國細節上便會得周詳——顧星朗的聲望與掣肘,從頭至尾在這個‘仁’字,他不重責世家不牽連無辜,又不肯殺兄弟隻是幽閉信王——春風吹又生啊。”

她停了停,

“這些你都明白,卻不勸,由著他一條路走到黑。那麼抱歉,我是要用的,來而不往非禮也。”

所有理想都有代價。競庭歌是,顧星朗自然也是。阮雪音深諳此理,但她太懂得他路徑也認同其根基,不想勸,唯願傾囊相助。

“鳳箏落水之後流言起得那般快,是你。”

競庭歌一歎,“趕上了,豈可不用。也就傳了幾封信給親王侯爺們,咬不咬餌,全看人家。”

怎可能不咬?女君在位本就紅了太多人的眼,登基一年又效祁履新政、試圖更改朝堂格局——君位、利益,下手太重,蟄伏的火種一點即燃。

阮雪音再默少頃。“很漂亮。從你生產之後步步行事到今日,半分痕跡未露,此刻複盤都須紙筆。”

“承讓。其實沒乾幾件事,順勢確比造勢省心多了,隻需時間、還需細致,更需格外盯準節點。從前我沒有耐煩心。”

是等不起。阮雪音比任何人都了解她的急於求成根源為何,故而某些做法分明不是最佳,她自己該也知道——依然選,依然做,因為夠快。

“到此為止。八成可能,信王活不過此役。”還有許多衍生的後果,本國的、白國的,無論好壞,總歸打破了景弘一朝盛世平寧、打斷了眾多新政推行——國運變幻往往隻在長河中一瞬。“你回你的蒼梧,便如那晚鳴鑾殿外言,輔佐慕容峋,壯你的國家。”

最後這句實在諷刺,祁國紀門女兒,去壯對國實力。

競庭歌自懂其中譏刺,仍是逗弄阿岩,“那還抓我過來做什麼。”

“他若平安歸來,南邊亂局得解,我放你走。”

“如若不然呢?”

“我就殺了你,還要不惜一切助祁滅蔚。立場相峙謀略攻伐,我都容得,但誰若傷他性命,無論誰,都得死。”

競庭歌笑起來,“這才是同我一起長大的阮雪音。好。我就陪著你等他回。”

紀晚苓原是想聽宮變內情,也便能知紀氏在此役中位置、是否穩妥。

顯然所獲遠甚於此,偏半句家族安危沒聽見。

“紀桓不會上你的當。不會去找信王。昔年老師對這隻老狐評價,真字字無差。”卻聞競庭歌再道。

“我沒設陷阱。何談上當。”

競庭歌一嗤,“你告訴他霽都暗手是顧星止,不就想看他救不救?經此一役你夫君不會再饒這位兄長,至此刻整個皇城都在等他反——紀桓若勸,還有可能攔下——但顧星朗會想他攔麼?你在宮內運籌,不就為甕中捉鱉?而你調不動禁軍,還得紀桓抉擇後排布。咦,”她稍頓,

“又不至於將寶全押給相國。知會過驃騎將軍府了?”

阮雪音冷眼瞧她分明沒必要卻詳詳細細將自己籌劃說出來。

方反應為何,“凡事確都兩麵,你在相府住了這一段,也有些將自己當紀家人了。”

她這般說,站起來快步至門口一拉門幅,果見紀晚苓欲轉的身勢和應聲回頭三分尷尬的表情。

“她專程說給你聽的。瑜夫人可是要傳信家中了?”

紀晚苓進退不是。

“不用。”競庭歌在裡頭懶聲,“父親何許人?你便安心呆著。過來瞧瞧侄女兒也好。”

紀晚苓立在門前沒動。

競庭歌恍然雖隔著帳幔屏風、也有些屋內格局阻擋,不見床榻及更多私密,此間到底是顧星朗和阮雪音的臥房。

以紀晚苓體麵與驕傲,怎願踏足。

便向阮雪音:“去暖閣?”

三人帶孩子過去時,雲璽已領人收拾妥當,茶點俱全。

整座祁宮深寂,北禦花園更寂,偌大的折雪殿中隻聞窗外風語。阮雪音自晨間收信後便繃精神,一通鋪排未得午睡,已覺疲乏。雲璽扶她半躺,拿薄被蓋了腿,再於後腰塞足軟墊,依言退下。

競庭歌是過來人,又多拿了幾個軟墊放在阮雪音小腿肚和後腳跟下,“臨產前一個月最是累人。睡會兒,有事叫你。”

仿佛方才對話並未發生,誰要殺誰都是戲言。

紀晚苓著實看不懂這對師姐妹相處,見阮雪音嘴唇有些乾,心知是白日勞心顧不得喝水,起來倒一盞雲璽備好的熱飲,隨手遞過去。

競庭歌坐在阿岩身側同她玩兒,觀之一笑:“我們小雪是越發有人疼了。連瑜夫人都忍不住動手照料。”

紀晚苓不理她揶揄,過去坐下也瞧阿岩,“舍棄女兒和孩子父親,離家去國,便知你圖什麼,我依然不能理解更不敢苟同。”

“因為你生於長於相國府,萬千寵愛,父母看重,兄友弟恭。”競庭歌捏著阿岩小手教她擊掌,幼童咯咯笑,“人之出生、成長經過是無可逆轉烙在骨子裡的。我知道還有旁的選擇時已經二十二歲。一年如何敵過二十一年。若我能活到四十,興許後悔,但那時後悔已經來不及了。人隻能為當下所求拚力不是麼。”

紀晚苓不明白一個人在清楚認知到過往、現下與將來後為何還要執著。

阮雪音明白。競庭歌說的這番話她早就替她想過。

但這樣的夜晚這樣的千裡局勢,兩人仍震驚於她忽然宣之於口的坦誠。

阮雪音實在累,無意加入談心。

紀晚苓沉默良久,隻是看著阿岩的臉出神。

待阮雪音似真入了眠,競庭歌輕聲:“你不也一樣。留在這宮裡孑然一身,待小雪肚裡那個出來,更是冷眼看人家三口融融。何必?家族自有家族運。”

“也不知你這番話,究竟替我考慮還是替你師姐說項。”

競庭歌隻是突然想到了今夏住在鬥輝殿那些日子。“圓滿挺好的。你這麼好的出身,這麼美的臉蛋,性子、修養一等一,值得美滿餘生。”

更漏如殘雨。

總叫人誤以為是落雨了。

極似雨聲的水滴聲之外連風聲都隱,紀晚苓凝神聽著,忽再問:“信王沒有兵馬,如何逼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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