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晚苓到時正聽見淳風細述柴一諾如何分派兵馬、如何與叛軍對峙、從某處到某處走的什麼路線、分彆須注意什麼。
細作都未必能講這麼細。
她頗驚異,看一眼阮雪音,“為何不打斷”的意思。
阮雪音示意她且坐吃喝。
顧星朗的策略阮雪音自比她清楚,紀晚苓依言,仍頗無語,終聽淳風事無巨細彙報完,忙推茶盞過去堵她的嘴。
“師姐夫治軍嚴謹,小柴大人亦深得精髓,叫人欽佩。”
“那是。”淳風有得色,“蔚騎雖強悍,我們大祁兵馬亦自成功法,你過來,有的是用武之地。聽說九哥許你功名,你既擅兵法,又有那個什麼山河盤可追蹤跡,屆時你我聯手,你為軍師我為統帥,能練出一支神兵亦未可知。女子麾下神兵,”
她眨眼,
“前無古人,自然名垂青史。考慮考慮?”
競庭歌頗有種滿祁宮都知她要什麼而人人重金懸賞的錯覺。
“考慮考慮。”她敷衍,有意轉話頭,望著亭前撥琵琶的樂伎,心下忽動,“那蘇晚晚夜宴上這般得力,近來倒不見人了,還在宮中麼?”
為方便說話亭間隻她們四人,都曾列席去冬最歡樓,也就都認識蘇晚晚。但紀晚苓和淳風不知那姑娘被帶了進來,與競庭歌一般,天長節當刻驚嚇。
也便在這刻齊望阮雪音。
“她本為祁國內線,事畢自要歸祁。”
競庭歌一嗤,“人家是藥園內線。師姐夫還想用她探文姨的線吧。”
這些事隻她二人有數,不好當著另二人討論。正巧婢子抱阿岩過來吃奶,臨時帷帳拉起,眾人等在亭外,再相聚自然接不上前話,淳風重提兵法雲雲,競庭歌倒真傾囊授。
以至暮色四合,淳風仍不儘興,巴巴要跟去鬥輝殿,被阮雪音攔了。
“她講得好。”淳風小聲叨叨,“比沈疾、柴一諾、軍中我見過的許多將領,都會教。男人果然還是嘴笨。”
“那也明日。”阮雪音道,“你堂堂公主,追著個民婦跑,成何體統。”
顧淳風一臉“你和紀晚苓更尊貴不照樣追著人家跑?”
自不成,眼看著阮雪音伴人走遠。
“是特意讓她天長節上獻琴吧,你們倆誰的主意?”
“我。”
“想借此告訴文姨什麼?”
“她的兩顆子,我都收到了,會認真配合,通關寂照閣。”
“兩顆?”
“擁王側妃也姓蘇。”
競庭歌嗤笑,“你母親夠用心良苦的。”
阮雪音站定轉身,“不是我母親,是她。”
競庭歌也站定。
看了半晌宮闕頂。
“當真?”
“我查了宇文家玉牒,對得上。你若實在要回蒼梧,也好,上官妧和阮墨兮如今都在蔚宮,而文姨擄走了姝夫人。”
去冬長役後競庭歌已接受了萬事或相連結、前塵亦可能牽動來日局勢的道理,也便熱心,願意投入。“沒那麼快。辭行時我對慕容峋說的後年一月,最多提前一年,這才多久。”
阮雪音記得她曾說的原本籌劃。“為了陪阿岩,順帶祁國行事。”
競庭歌點頭,“這樣看來,我是可以先回相府小住,至少陪她到半歲。還能看到你肚裡這個出生。”
接下來數日競庭歌又與顧星朗見過幾回,依那夜對阮雪音言,將此後半年在祁國欲見哪些人、如何說項、她自己所見關係利弊一一道來。
顧星朗也不吝嗇,明白講了現下世家們各自狀態,就著她論調一項項拆分或反駁,最後道:
“你寧願涉險亂祁,從內部行瓦解之事,便是與我一樣,將征戰列次位,試圖少動兵刃而完成統一。差彆隻在,誰做天下之主。”
“此一項我心已定,明白同師姐夫說過,不必再論。”
顧星朗點頭,“我既有意納賢,不急在一時。你想做什麼便去做,也算幫我跟進天長節後他們的真實想法。”
競庭歌有時真覺此人不止腦子好,心態更穩,一應攻勢皆可化為己用。
“故意這麼說吧,讓我覺得怎樣行事都乃無用之功,大祁民心歸攏,國力強盛,蔚國想抗,道阻且長。”夜裡阮雪音至,她正拍哄阿岩入睡,有句沒句。
“無論是否故意,他允了你作亂,自便吧。”
八月晝長,為避暑意日日相似,過得倒很快。阮雪音本該天長節後返寧安,一因身孕,二因競庭歌暫留,與顧星朗好一通商議,終沒動身。
下旬競庭歌出月,自要離宮。離了去,過個幾日再以真容入相府——
總歸伐崟長役後就行蹤神秘,突然回家也不稀奇。而知曉麓州一段始末的,溫氏與信王府幾人,皆被圈禁,更被明令緘口。
出宮那日阮雪音抱著阿岩在長信門送,淳風和紀晚苓也在。
競庭歌異常沉默,伸手想將孩子抱過來,雙臂抬一半,終擱淺。
“你自己不願意。否則孩子是可以還你的。”淳風撇嘴。
“無論我願不願意,孩子都會長養祁宮。兵者詭道也,這麼些天也沒把你教明白。”
淳風自然明白。“彆人講的我都聽不進,回頭還得來找你。哪日入相府?”
競庭歌看紀晚苓。
“前日長姐入宮,說家中準備早妥,隨時。”紀晚苓答。
上官宴接如夫人出宮,自然也在。阮雪音看向他:
“據說你要留霽都幫君上做些事,已經賜了府邸,會再呆一段時日。”
“應該到年底吧。”
恩科將開,阮雪音本以為上官宴會參加,但昨夜聽顧星朗意思,是要直接予官職了。
“嫁嫁嫁。”淳風便戳競庭歌,“他日日入宮找九哥,你啊,正好跟來看孩子。”
恢複真身再想常入宮也非難事。唯一遺憾是不能日夜相伴,更未能多哺喂阿岩一些時候。
談話往來終都變成聽不清的嗡嗡。
她看著阮雪音懷中稚子麵龐,比出生時白多了,眼也愈發亮,都說像慕容峋,可她分明瞧出了自己神韻。
她想不出二十二年前顏衣是如何送了她往競原郡,臨彆之瞬又怎樣心情,是否也如她此刻般——
刹那釋懷,覺得萬事皆可放棄而隻該伴這嬰孩漸長。
懷胎十月剝離出的肉,畢竟與天底下所有人都不同。
她驀然轉身朝宮門外走。
送彆眾人未及道一聲“回頭見”。
“還會見。很快。”上官宴緊步跟。
再見她不是阿岩的娘親,不能再抱她於懷逗弄低語。這些天娘倆單獨一處時她常對她講悄悄話,許多連阮雪音都不曾聽過,阿岩更分明不懂。
又分明懂。女兒是生來明白娘親的,喜處她會笑,憂處她會哭。
上官宴確定她哭了。
他從不知競庭歌也會哭,心口擰起來,忽聽身後嬰孩亦開始啼。
他剛要說“那就再去抱抱”,競庭歌已經轉身往回跑。
羅裙如蝶翻飛在盛夏光塵裡,孩子被抱走時阮雪音全沒反應過來。
競庭歌緊攏阿岩,臉埋在繈褓裡。
萬籟俱寂,隻單薄肩頭聳動如山海巨響。
淳風亦沒忍住鼻酸,心知不該跟著哭,左右張望轉移情緒。
乍見顧星朗一身暖白常服正遙立明光台上。
她呆愣眺,阮雪音有所感也眺。
他在看這頭吧。不會改主意,不會放阿岩走,所以不來。
“嫂嫂你這麼哭,九哥看到要心軟的。”淳風回身見阮雪音眼角有淚,忙擋在她跟前低聲,“不能心軟,鉚一鉚,她先撐不住,指不定就歸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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