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二章 相倚(1 / 1)

青川舊史 梁語澄 1210 字 2個月前

顧星朗說完這句離了席。

留有罪無罪的所有人殿前靜候至天明的意思。

阮雪音不確定該跟還是繼續坐著,正在遲疑,紀晚苓快步拾級上。

她尾隨顧星朗往後去,顯然有話說,阮雪音也便沒動。

“終歸她最放肆,覺得無論如何九哥不會問她的不是。”顧淳風氣聲,“嫂嫂你就該學著。她去你也去。”

這般說,輕推搡。

阮雪音沒動。

某程度講紀晚苓也被顧星朗用作了棋子。

從她入麓州到親曆其中深水到方才聲勢浩蕩的問罪。

她自有許多委屈,或也有許多回來沒交待而過了方才終可以交待的細節,或關涉紀氏安危,還關涉競庭歌安危。

舉眾不敢動,她卻冒進於此刻找顧星朗必出於不止一層考慮。有些他關心,有些自己關心。

所以不必去,很可能顧星朗也在等她。

紀晚苓追到聖駕時尚未入禦花園。

兩人都一身華服,沉默行在宮道上氣勢逼人。滌硯越走越慢終與蘅兒會合,前麵一白一碧踏上禦花園的鵝卵石徑時周遭隻剩燈火。

“所有這些,我在麓州時就知道。競庭歌在,我也知道。臨行前的下午信王府偏廳關門對峙,她們要殺競庭歌,我阻的。”

紀晚苓開口,語氣極難分辨。熟識地閒話,鄭重地稟報,都有,又都不是。

“如果你此時在罪己,那麼稱謂不對;如果隻是閒聊,太板正,我聽不懂你想說什麼。”

紀晚苓驟停。

後麵滌硯蘅兒領銜的宮人隊伍也停。

燈火明夏夜,紀晚苓瀲灩的杏眸不可置信看進顧星朗眼睛,“隻因時過情遷,你我如今要這麼說話了?你安排我出宮,巡城授課,最後至麓州見證這場牽一發動全身的戲碼,甚至借此試我們家,所有這些,我都接受,理解你為君苦衷。方才殿前我沒出列指證,此刻也來對你剖陳了,你還要我怎樣?”

顧星朗其實很平靜。

方才的話也很平靜。

他不確定是否因殿前發作而周身帶了餘火,稍緩神色,“情從未曾遷。少時誼一直在,我明白告訴過你。但情誼歸情誼,本分歸本分。你剛說的,除了要殺競庭歌這樁我不知道,其他的,你寫給你父親的,他都進宮稟過了。他比你更知道何為本分。”

“所以方才,我該站出來為人證。卻沒有,叫你失望。”

“為什麼沒站出來。”今日棋局他有一萬種方法完成,本不在乎紀晚苓開口與否。但話至此,他想知道。

紀晚苓咬唇。

“怕萬一牽扯你們家,萬一你們家也有問題,畢竟溫斐也書信了你父親,此其一;不想在祁臣麵前暴露競庭歌,此其二。”

紀晚苓不言。

“晚苓,”顧星朗語中有歎,“這就是我方才問你,閒聊還是罪己的原因。跟你我如何對話,情誼幾何都沒關係。是立場。你關心的是家族存亡,我關心的是社稷安危。在殿前你很明白選了,可能對立時,你不會幫我。”

“但紀氏無罪,忠君為國,本不存對立,我方才也就——”

“是。”顧星朗點頭,“所以你說我對你有希冀然後失望也好,根本沒指望你今日表現也好,晚苓,此役已過,細枝末節我不想追究。紀氏忠誠,我知道了;有多忠誠,路遙知馬力。你們家做得了大祁第一高門,是有原因的,你父親或同你兄長講過,不知有沒有告訴你。”

不是因隨太祖立國居首功麼?紀晚苓眼中一瞬空洞。

顧星朗看到了答案。

“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我父兄他們——”

“今夜不開門,自然隻能等。你若不肯,帶他們到披霜殿安置。”

自不合規矩,要請也隻能請顧淳月入後庭休息。

但淳月該有淳風會張羅。

競庭歌。紀晚苓惶然望顧星朗肩後沉淪的圓月。阮雪音會管吧。

阮雪音有些疲憊。

大半因身孕,坐久了不舒服。

小半因競庭歌挺著更大的肚子坐在烏泱泱一地罪臣間,翻著死魚眼開始沒顧忌盯自己。

“那潑婦瞧你作甚。”投過來的目色犀利,淳風自然注意到了。

“不知道。”阮雪音回盯競庭歌片刻,開始起身,“我去後麵看看。”

“就說你該去看看。”顧淳風如釋重負,依舊氣聲,“她啊,最知道怎麼拿住九哥,十年功。”

阮雪音當然不是為紀晚苓。

今夜沒完,顯然。所有人靜候到天明絕不隻為候各地兵馬。而競庭歌易了容,此刻無論她還是紀桓都沒有契機與上官宴的如夫人對話,遑論照拂。

解鈴還需係鈴人,她隻能去問顧星朗。

禦花園內燈火寂,夏蟲清鳴尚伴著花香。雲璽打聽一圈回來,道君上已經在挽瀾殿,瑜夫人自回了披霜殿。

吵過架吧。阮雪音遂往挽瀾殿。

他不在書房,不在正殿,躺在寢殿前的中庭梧桐下望天。

宮人見珮夫人至,很快擺好另一張長椅。阮雪音坐了一晚上也想躺,由雲璽伺候著脫了鞋與顧星朗並排。

“耍威風沒意思,發火也沒意思,還是躺著看星星好。”她隨口。

看不大見星星,梧桐青葉遮儘了天光,縫隙間點點微芒。

“妄揣聖意,你也欠收拾了。”

“臣妾知錯。”

“沒錯。”

阮雪音伸手握他手。

“我從前認為靜水流深地解決所有事才是大智慧,真本事。但父君說,為君者是要耍花槍的。三哥從小就會,我不會,或該說不屑,他據此認為三哥比我更適合為君。”

“兩者其實不矛盾。”

顧星朗點頭,“後來我知道了,玩兒慣了也還好。”

“多好。老師說成大事者都彆扭,因為看得見人性的至少兩麵,世事的至少兩麵,一句話一個選擇的至少兩麵。趟過這些彆扭而能兼容運用它們就成了。我覺得你的花槍,耍得比他們都好看,不俗氣。”

顧星朗被她逗得笑,轉頭笑,“因為臉好看吧。”

阮雪音誠摯點頭。

顧星朗點她額頭,“愈發會哄人,我該提防你了。”

阮雪音蜷腿側身躺,徹底麵向他,“他們都還在外麵。”

顧星朗依舊側臉看著她,“你想叫誰進來。”

“誰都可以麼?”

“他們都會進來。我隻是還沒想好先叫誰。”

“她快生了。坐得太久,我怕——”

顧星朗揚聲喚滌硯。

半柱香後滌硯出現在鳴鑾殿前:

“君上有旨,傳上官宴入挽瀾殿覲見。”

上官宴直覺得突兀,半刻後反應:

“內子臨盆在即,留她一個人在這裡草民不放心,敢問大人,可否,”

滌硯似思忖了少頃。

也可能隻是乾等了少頃讓滿地跪伏的人以為他在考慮。

“帶上吧。進去安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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