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不要午睡?”
千鈞一發之際,阮雪音上氣不接下氣細聲問。
這時候還說什麼午睡!
衣衫乍看齊整,縫隙在隱蔽處,顧星朗過關斬將如洪水猛獸。
“還是要去午睡...”阮雪音防著最後一道關卡,實不敢青天白日於一架架聖人規訓前造次,更不敢力壓滿書案的折子公文鬨出荒唐。
顧星朗終於有些聽懂。
“寢殿更去不得。”他使出渾身解數暫且停手。
因為是挽瀾殿。阮雪音旋即反應。
但大白天誰知道,又不是夜間留宿。
兩人同時想到,且喘且對視:試試?
滌硯聽見門開,十分震驚。
好半晌整理心態壯著膽子抬眼,便看見顧星朗一臉清正立在當口,“回寢殿,朕要睡會兒。”
滌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心內先是一句“這麼快?”,立時脖子發涼深覺腦袋不穩,應聲答是。
阮雪音沒出來,他不敢多問;伴君一路往寢殿,前腳剛過殿門檻,忽聽顧星朗恍然道:
“還有一事忘了同她交代,該還沒走吧?請回來。”
滌硯比丈二和尚更摸不著頭腦,再應出去,恰見阮雪音也一臉清正往大門外走,“夫人留步。”
阮雪音回頭微訝。
“君上還有吩咐,夫人且隨我來。”
後妃不宿挽瀾殿,若宿必點聽雪燈,說的是臨幸。入寢殿麵聖是無礙的,從前解毒、夜間稟事,阮雪音都進去過,此時白日,更無人有這根歪筋。
但滌硯領阮雪音過去後再次從外關上門的一刻,歪筋忽通。
君上這是要以身試法!
阮雪音方才在禦書房時不清醒膽也大,真來了寢殿還是有些發虛。
顧星朗不。她適才賣力叫他十二分著迷,挽瀾殿本身禁忌是另一種著迷。最壞不過白日點燈,萬千後果哪及此刻曼妙。
她尚在踟躕不若先前熱烈,被顧星朗拽著便穿層層紗幔往寢殿深處去。
那寬階七重簾阮雪音也熟悉。點燈之夜一重重接連落下,她就在他懷裡心跳如擂鼓。
未及繼續憶往昔,顧星朗嫌路程長已是在第三階還是第四階停下轉向,頃刻按她在紗幔間。
湖色佳人軟於瑩白紗緞裡,迎合依附,再上一階輾轉另一重簾,一重接一重,待終於觸底烏木龍榻,早已經忘了進門時慌張。
滌硯可太慌張了。
他關上門便開始數時辰,推敲不同時長該用的不同說辭,其間還裝模作樣去傳茶點,說君上與夫人議事,少不得吃喝。
五花八門一大托盤呈上來,自然遞不進去,他以君上沒喚不好隨便叨擾為慮,就此將其安置在廊下欄台上。
一擺就是大半個時辰。
沒聽見異響。
他心頭大石重落地。
七重簾的功力不容小覷,但凡不過火都不足為外人聞。他先前擔心顧星朗簾外行事,也便難免出事,又怕支開庭中宮人欲蓋彌彰,隻好懸心硬撐,如今看來——
你君上永遠是你君上,徹底丟開腦子前總不忘將底線擺妥。
太祖一世英名。他暗搖頭。豈知您這重孫見色忘訓,冒白日點燈、春日聽雪之大不韙!
便這麼望著廊下日色西斜,越來越斜最後暈成一片柔暖光海。
寢殿門閉得死緊如遭封印。
七重簾也是深寂,瑩瑩如玉暗刺龍紋的白,與最深處床帳同色。帳內將息,阮雪音右臂彎在枕上,臉枕臂彎上,全心全意盯著顧星朗很久方眨一回眼。
顧星朗被盯得發毛,觀她臉上潮紅未褪眼中迷離尚存,偏嘴角帶笑,一咳道:
“素日這會兒不都是大睡特睡,今日精神頭倒足。”
阮雪音似被此一句拉出長夢,撐起來笑盈盈,又往他身上一趴,臉頰正落在胸膛,仰麵繼續盯他下頜睫毛,又伸一根食指從額頭沿鼻梁往下勾勒,“哥哥真好看。”
顧星朗心跳呼吸全漏了。
再也繃不住拉她一並坐起來,兩下相對,神情嚴肅:
“說。”
阮雪音眨眼,“什麼?”
“犯了什麼大錯,治病的還是治民的?”
治病不應該啊,她回回給阮仲送藥他都曉得,自覺得很;治民更不用說了,沉得住氣步步踩得實,根本沒出岔子。
阮雪音乖巧搖頭。
那為何表現得出色至此,那些個花樣——
實在叫人血脈賁張,根本不是阮雪音乾出來的事!
“哪學的。”
也很值得深究,寧安鎖寧兩頭跑還不夠忙,竟有閒研究這些?
阮雪音方明白他這般鄭重所為何事。總歸床幃之內,總歸方才做了女登徒子,她羞不起來,臉紅也是無意識,
“我的悟性你知道,不用怎麼學的,看一遍也就會了。”
“哪看的。”
垂象樓裡不小心翻到的。遂將那晚回舊宮睡、夜半觀星又去垂象樓中找書,林林總總同他說一遍。
“找著找著看起了亂七八糟的。”顧星朗沉臉。
確實很好看。這類書她沒讀過,開啟新人間的大門,以至於從頭翻到尾,合上最後一頁天都亮了。
“你若不喜,回頭我不用了就是。”阮雪音誠意交涉。
顧星朗一咳,確保自己神情語氣皆中肯,“那倒不必。憑是什麼學問,學了就要致用,勤加練習方得深造,不枉夜半用功至天明一場。”
薄被掩在腰處,他泰然坐著赤條條無牽掛,配上這副說辭實在很好笑。
阮雪音忍不住笑,半截纏花細帶還歪掛手臂上。明媚又出塵的微透煙粉小衣趁同樣泛粉的肌膚,雖然淩亂皺巴巴,到底絕豔,比平整時風情更甚。
“這件從前沒見過。”顧星朗重被笑靨如花迷了眼,直勾勾。
“我也沒見過。該是新製的。”
阮雪音方才就想問他為何沒扒,實在“很不顧星朗”;終覺過分坦蕩,沒問出口。
顧星朗讀心之術卻一如即往穩健,稍傾身咬她耳朵,聲低且惑:“這件好看,留著比較儘興。”
半褪有無間,配以她今日風采,足夠回味好幾年。
阮雪音覺得再是厚臉皮也繼續不下去了。
她雙手一抵撲他回榻上,拉過被子將兩人輕覆,臉埋入他頸窩,
“明夫人的故事究竟有何蹊蹺?她與太祖,”
最後落得兩相猜忌終不得善果麼?
“你說在韻水皇宮時住的蘭殿,正是她舊居。”顧星朗半晌答,“發現什麼了?”
“沒有。那地方極雅,滿殿鐫蘭繡蘭連空氣裡都是蘭香,但是她出閣前住的,入祁後再沒回去過,哪裡能發現什麼。”
“你怎知她再沒回去過。”這話帶笑,隻如玩笑。
阮雪音撐起來些,“回去過?明夫人離開祁宮了?”
白君其實沒明確說。此去儘餘生是她自己的判斷。
“小雪。”
“有祖訓。長公主說漱瞑殿內的傳承隻國君曉得。”阮雪音了然,“不能說就不說。”
儘管很想知道。
“你隻須記住,”顧星朗側過臉向她,“每一朝,每一代,每個人,都不一樣。哪怕完全一樣的景況也會因人的不同走向不同的結果,更遑論,很顯然,你我與太祖明夫人,景況並不一樣。你如今在做的事,明夫人便從來沒做過。”
阮雪音明白他每次決策,都在試圖解開近在眼前的問題和鋪設遠在天際的目標。她感謝他的開闊、明豁和與之相匹配的智識才能。
這些東西不在廟堂風雲之內。
是他作為一個站在至高處有視野有抓手的人,為這世界儘的心力。
她明白而不必講出來,攜手便是懂得。
“還有很多事想問你,想討論。”阮雪音整個人再次落下來,伏在他身上,“但這會兒不想說。”
“我也是。”
“今日我悉心裝扮了,胭脂都是自己調的,你沒怎麼瞧清楚吧。”她頗遺憾,有些委屈。
顧星朗更委屈,“不是我不想瞧。你撲得也太快了,餓狼似的。”這般說,伸手捏她下巴抬起臉,垂眸細看,
“這會兒就很好看,絕對比調製的胭脂好看。我這個人,平生所好是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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