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泱泱黑甲高馬如鋪展荒原的潮。
西麵與北麵兵馬聲愈發清晰,無限接近,顧星朗眉頭微蹙。
“想得不錯,他們會被自封亭關南下的崟軍攔截。柴一諾的八萬大軍會被蔚國境內南下的十萬兵士攔截。你的西境軍八成入了崟國境正在南部血戰。祁國境內不可能空兵無守,哪怕有勻出來的兵力,為防白國恐怕也跟著柴瞻去了南境。祁君陛下和您的這百人精銳,”阮仲一直平聲連語調都無起伏,像在背書,
“現在隻有幾十了,要應對我和身後的兩萬蔚騎。沈疾便能順利出崟,過來也是無用。”
“蔚國境內南下的十萬人,”顧星朗也平靜,“哪來的。”
“北部寒地的屯兵。我也是才從競庭歌那裡知道。”
顧星朗稍默,“夙緬穀。疑了好幾年,果然是道要命的後手。”
“你也有疑而難決最後中招之時。”阮仲難得笑起來,“競庭歌說得不錯,你太會也太愛因勢,彆人挖的陷阱都不跳,隻跳自己挖的。”
祁蔚取崟天下大勢,又兼惢姬臨終提點,他不可能不動手。
陷阱始於此,崟北山下已見分明。
“此役成,三方俱損。”顧星朗也笑,“便殺了我,祁國不會因此滅亡,崟蔚實力也將大大削減,千萬兵士枉送命,我瞧不出高明在哪裡。”
“但崟國會得救。如你所言祁國實力會大削。蔚國怎麼考量我不關心,作為國君,保本國是唯一要務。”
“取崟是此役開始前的大勢。”顧星朗肅聲,“如今時局生變,蔚國毀約反咬一口,我自也要改策。”
“談判論勢無人能出你右。”阮仲道,“不想再聽了。”
顧星朗卻似堅持,待要繼續,嘴張了一半頓住。
阮雪音猜到了他要說什麼,也便瞬間明白為何不能當著兩萬蔚騎說。
“我去。”她輕聲。
顧星朗稍偏頭,眼神製止。
阮雪音還以眼色示意放心。
“臣妹有一言,想諫與五哥聽。”
阮仲不姓阮,天下皆知。阮仲心係阮雪音,雖未經當事人證實也算天下皆知。而此一聲五哥莫名溫意,叫人難拒。
他本也不會拒絕她,任何時候。
但前所未有地,他亦沒有馬上應承。
阮雪音展眸看雙方間距離,很近。“五哥與臣妹各行一半,於正中會合相談,其他所有人都不許動。”她這般說,策馬行進,“競庭歌為謀,臣妹是她師姐同樣有判斷,五哥應該聽一聽。”
顧星朗握著韁繩的手鬆了又緊,終沒攔。
阮仲也動了。
比阮雪音更慢,對方都到了中央相候,他的青駹馬還在步步踢踏仿佛閒逛。
終至跟前。
二馬頭頸並列相錯,馬上兩人雖不算正對卻也做到了交錯相對的最近。
裙裾與鎧甲擦碰,低聲交談不足為飛鳥聞。
“我之所以即時下山趕到了西吉道上等,是因競庭歌言行反常。”阮雪音開口,“她不會故意露端倪給我,是我自己瞧出來的。這世上沒人比我更了解她。”
她平視阮仲極認真。
阮仲望著她眼中山林色,不應隻聽。
“以我對她的了解,這還不是最後。此刻崟國境內你的人在應付東侵的祁軍,餘下重部自封亭關下要阻東北境正趕來的祁國援軍,你身後這些,以及正駐兵崟北毫發無損那些,都是蔚騎。”
都是事實,沒什麼可強調。但她陳述之邏輯分明在強調某種可能。
“待崟國境內祁崟雙方血流成河,北境這頭你與顧星朗兩敗俱傷,還有一支隊伍,從頭到尾沒費過功夫,更無須越境,直接翻過已無禁製的大風堡便能叩開鎖寧城門,將旗幟高插上淩霄門樓。”
崟北山下慕容峋和他的兩萬多精兵。
“你相信我,競庭歌從來不是真心與任何人合作的路子,但凡有可能,都要儘其利將事情做絕。能同時亡你而重損顧星朗,她當然會做。她的野心是在有生之年讓蔚國一統青川,所有的利與見縫插針,都服從於這一項。”
阮仲沉鬱眸色終起波瀾。“我以為你,”
“為救他不惜詐你靠近放暗箭。”阮雪音快聲接上,“能助他我當然不惜一切,但彼時鎖寧城外軍帳中便說過,五哥,我希望你好好活著。方才西吉道上以命要挾害你束手腳,是我理虧。但也幸得如此,大錯未鑄,此刻換計還來得及。”
阮仲依舊望著她眼睛,“你此刻所說一切,也可能隻是救他脫險之計。競庭歌究竟打算怎麼做,慕容峋會否在接下來一個時辰內翻大風堡南下,都是未知。”
阮雪音深吸氣,“你要等看見鎖寧城門上的蔚旗才肯信?還是要等著被慕容峋刀架脖子再無回天之力?”她驀然轉頭望西南天際,崟北群山間,
“顧星朗和慕容峋一同帶兵入崟,前者的識人辨局功夫你是知道的,他沒有立時反應而是晚了一步中了你們的圍圈,說明慕容峋完全沒露破綻。慕容峋是身懷大計而能在顧星朗麵前藏得半分不顯的人麼?說明他真的不知道。而你在西吉道外截到了顧星朗,時機已至,她要傳信讓慕容峋動身了。”
粉鳥會出現。足夠快而足夠穩妥。
“我身後都是蔚騎。”半晌阮仲道,“便是我有心放行,若如你所料,誰也走不了。且競庭歌不可信,顧星朗也不可信,他們本就要滅崟。雪音,絕境之下,騎虎罷了。”
“你試著信我。”終於明白世人交心許諾為何都要握手,非如此不足以表誠,阮雪音下意識伸手按上阮仲冰涼的手背,用力握了握,
“事以至此他不會一意滅崟,從封亭關到鎖寧城,顧星朗不是盯著一個點一席仇的小格局之人,你是親見過的。他方才張口卻沒說,就是不想當著這些蔚騎說。合作,他會傳令停了南部的戰事,你們一起將蔚騎驅逐回北方,甚或給些教訓,平了這一局。”
崟北群山之上極遠的天際掠過一抹黑。鷹還是旁的鳥類,看不真切。而阮仲忽就著阮雪音按上來的手反抓她細腕猛力一拉,本就離得近,後者幾乎被橫身拽上青駹馬仰傾在身前!
他一側手臂環錮住她上半身,另一隻手舉劍向顧星朗,策馬徐行,步步逼近,臉上霜意深沉,
“退回去。”退回西吉道中,“否則這把劍隨時可以轉向。”
薛戰不明就裡隻道阮雪音被挾為人質,身勢乍起便要淩空過去相搏。
“不用。”被顧星朗低聲製止。
便聽阮仲高聲:“祁君顧星朗的人頭朕要親自取,誰都彆跟!你也一樣,”他複向顧星朗,越來越近,又瞥薛戰,
“若有第四人跟進隘道,她的脖子我會親自割。得不到,毀了也好。”
顧星朗神色顯著緊張起來,沉眸同樣高聲:“都讓開!”
薛戰並幾十名祁兵雖遲疑,到底不敢違令,咬牙向兩側退。
顧星朗也退,策奔宵步步往隘口中移。天地之間萬軍之中,兩馬三人,持續等距而持續平移,終於徹底消失在眾人視野內。
奇狹而並不長的西吉道中煙塵散儘。
動靜越來越弱,依舊緩,像是要將人逼至遠離救援之處一擊斃命。
於杳杳幾不可聞處。
忽聞踢踏飛奔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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