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四章 酒魂(1 / 1)

青川舊史 梁語澄 1201 字 2個月前

客棧名槐府。

不像客棧名,倒像貴人府邸。

坊間盛傳槐府確為貴人府邸,被家宅無數不屑一窟的貴人辟出來做客棧,專門接待同樣闊綽的住客。

槐府立寧安城西近十年,今夜所接住客之闊綽前無古人。

該也後無來者。

前庭是空的,槐樹成林已經落光了葉,可以想見春夏之交槐花盛開時如何滿地滿空的幽香。

聽說除了他們再無第二波住客,怕是早有安排。房間約十一二,門低廊闊,花植堆疊,各不相鄰。中央偏東一處兩層樓閣,曲廊殘雪,該不是住處,吃飯飲茶之所。

果然便在此處用的晚飯。

兩天一夜乾糧度日,熱湯下肚眾人皆有些鬆了精神;缺月掛禿槐,出樓閣各回房間收拾,亥時過半,北廊下響起敲門聲。

北廊下那間住著顧星朗阮雪音。滿室淺湖淡白紗幔映清燭,阮雪音正浸在屏風後浴桶內昏然欲睡,顧星朗應聲開門,不是沈疾稟事,卻是慕容峋。

“喝酒麼?”

顧星朗頗意外,“現在?”

慕容峋一指不遠處閣樓上,“就差你了。”

顧星朗於話音落處聽懂了這句“就差你了”。

也就毫無遲疑拽了鬥篷出門。

地方在適才用飯那間大屋以南的小廳,通透,月光漫窗欞。阮仲一身灰青衣袍盤坐四方矮幾邊,一壺一杯正自獨酌。

顧星朗過去,二話沒說坐到他對麵。慕容峋觀此架勢稍怔,移步坐到了兩人之間另一側。

很像判官。也像勸架的。

尚沒開始喝,他已覺情勢逼人,但見阮仲不疾不徐一一斟酒至滿,顧星朗伸手拿一盞仰而儘,然後將空杯放回桌上望對麵示意:

再來。

阮仲沒說話,隻提壺又斟滿。顧星朗拿過酒盞再仰再儘,複將空杯放回桌上:

繼續。

阮仲再斟。

顧星朗再悶。

頃刻間便是五杯。

“那個,”慕容峋咳一聲,“酒盞雖小,也不必這般——”

“出宮日久,忙於算計,祁君必是饞了。”阮仲快聲,依舊提著酒壺定看顧星朗:

“繼續?”

顧星朗一笑,推空盞過去。阮仲斟下第六杯。

“上次對飲,飲的是茶,彼時崟君還是銳王,恭謹稱朕為君上。”顧星朗拿過滿盞,沒喝,看著阮仲神情語意皆淡薄。

“是。”阮仲一壁答,自斟一杯,握在手中搖晃月光稀碎,“朕當時還與祁君做了筆交易,以崟東五城換雪音。這寧安便是崟東五城之一,不知祁君可還稱意。”

此熱鬨慕容峋不曾湊過。連阮仲要的是阮雪音都算近日新知。他來了興致,提杯至嘴邊也是一口悶,見那二人皆握著滿盞未飲,不願太顯得像觀戲,也推空盞與阮仲,等著他斟。

阮仲沒了興致。

他盯著顧星朗等回應。

“若朕記得不錯,崟君當初要的是支持。朕一直理解為,輿論場麵上支持。崟東五城,是定而未兌的盟約。”

“很多方法和說辭,當初沒想到。就像誰都沒想到,聖君會直接禪位。”阮仲靜聲,“朕有今日,最大動因是雪音,祁君是知道的。此刻蔚君在場,不妨做個見證,崟東五城朕依然願給,”

他一口飲儘杯中酒,

“我要阮雪音。”

顧星朗盯著阮仲半晌。

也一口飲儘杯中酒。

“且不說崟君從未明言過所為之人是誰。”他一旋空杯將其旋至阮仲跟前,薄瓷敲厚木,叮咣作響,“你以什麼身份有什麼資格問我要人。”

旋杯之舉已算挑釁,阮仲本就陰鬱的臉沉了沉,忽動胳膊直接將那空盞拂落在地。

咣!

瓷杯著地碎,殘釀半滴浸沒月光。

“比你有資格。她值得一心一意。而你不配。”

紀晚苓就住在東廊之下。有些話本不必說白。

顧星朗死盯著阮仲又半晌。

忽起身隔著矮幾一把拽住他領口,“你聽清楚了。我如何待她,她知我知,我無須剖白更不必對你解釋。你想要她,她跟你去麼?”

“顧星朗你把她當什麼人。”阮仲由他拽著領口,“你一路帶著紀晚苓百般照拂,當著所有人的麵過從親密,她不說你就以為她不難受?少跟我來那套君王家事一向如此,我不會。她跟著你隻有委屈,我不會讓她委屈。”

顧星朗平生未曾這般於場麵上難鎮定。

他強迫自己收手坐回去,指間力道卻不允,反而驟然加重拽著對方領口兩人同時站起來。

轟!

但聞風聲乍起,卻是阮仲,就著顧星朗拽他站起之勢忽然抬右手一拳擊在對方左頰上!

砰!

顧星朗在對方拳頭落下之瞬反手也是一拳,正中阮仲眉梢眼角!

本就是一方拽著另一方領口,如此對拳,雖隔著桌幾,已算近身相搏。兩人皆有些紅了眼,拉拽著便要離桌,慕容峋單手撐地幾乎拔身而起一手各拉一側胳膊將他二人往兩側分:

“喝酒自有喝酒的規矩——”

顧星朗阮仲皆在勢頭上,哪裡肯收手,同時就著慕容峋握上來的力道相抗,後者一個仰身避讓險些沒站穩:

“想讓全青川知道你們在此乾架麼!”

雲層如絮還鋪在漆黑天幕。

阮雪音浴後起身收拾停當,覺得困意退了些,約莫想起顧星朗說了句出門喝酒的話,推窗往外看,冬夜深寂,兩層的樓閣上亮著燈。

不聞聲響,該是在喝。跟誰?

也許沈疾。最多不過慕容峋。

明日便要赴鎖寧,倒真如競庭歌所言,像亂戰前的餘歡。

她攏了攏裙袍,待要關窗,忽瞥見槐林那頭西廊下,月光裡,歪歪斜斜坐著個人。

正是競庭歌,其後房間明亮如白晝。她似拿著個壺,坐欄台上靠著廊柱,雙腿不時搖晃晃得煙紫裙裾翻飛如蝶。

十二月的蝶,硬要翻出一個不合時宜的春天。

阮雪音披上鬥篷出了門。

近子時,屋外比以為的更冷。她連打兩個寒戰,快步至西廊下,果見紫氅裡的競庭歌手裡是個壺,酒壺。

她仰著脖子正往口中傾倒。

“何時學會這般喝酒了。”

阮雪音走近,立在她跟前。

“讓開些,擋著我賞月了。”競庭歌一揮胳膊,又遞酒壺與阮雪音,“嘗嘗麼?還不錯。”

阮雪音如今也算有些功夫,接過來開蓋淺嗅,是香,且暖,正合冬夜飲。

“說是叫什麼醉月燒,還是碎月燒來著。”競庭歌靠著廊柱笑,麵上紅撲撲,“那小哥說得快,我也沒聽清。”

阮雪音提壺往嘴裡倒了一口,甚甜,甜甜熱熱冷月下落胃,實在愜意,與熱水浸浴同妙。

“這酒可不溫柔。”競庭歌頗意外,迷朦朦眸子總算亮了亮,“你也變高手了啊。顧星朗很會喝酒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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