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六章 昨日不可留,今朝共煩憂(1 / 1)

青川舊史 梁語澄 1797 字 2個月前

當然沒人願意。

卻也沒人起身。

含章殿中近一半出言附議的朝臣依舊躬身拱手,場間寂靜,又一次無聲而強硬的對峙。

近一半,也便還是那些人。就像此刻嘴角微揚事不關己立在最前的,依然是陸現。

“老臣以為,”有沉定之聲打破寂靜重壓,凝滯的空氣重新流動起來,正是上官朔,“競先生身為謀士,又是女子,非嬪非內廷女官,住在宮中的確不妥;但先生一個年輕姑娘,獨自在蒼梧城中置宅居住,也是諸多不便,且誠如君上所言,”他一頓,依舊看著不遠處紅木梁柱,“人身安全存在隱患。”

陸現麵不改色,躬身眾人目色映在瑩黑地上。

“依臣之見,”上官朔繼續,“總歸君上就要迎娶崟國八公主入主中宮,彼時後宮有皇後掌事,種種安排,各項規矩,自會拿出說法。靜水塢雖不屬後宮範疇,但確處宮中,又不在內廷之列,”他望向慕容峋,“臣等相信,君上必會與皇後商議出一套解決辦法,以應眾位臣工之請。”

此為權宜之計。解當下困局,不傷兩方和氣,又暫且維持了競庭歌現狀。

慕容峋沉吟片刻,舉眸去看陸現,“如此安排,陸大人以為如何?”

陸現那天然笑意還掛在臉上。他似惶恐,旋即躬身,聲聲敞亮而字字有定,“競先生於蔚國有功,無論如何都該寬待厚待,今日諸位臣工確是冒犯了。老臣附議相國大人之諫,待皇後入主中宮,再行商議拿出辦法不遲。”

風波暫平。

競庭歌還想言今日傷鳥誣陷之事,被慕容峋接連兩個眼神止住了。時近正午,他擺駕下朝,當著所有人的麵帶了她一同離開。眾人麵上神色交換,終是再無人多言,紛紛退散,直至寒冬日頭高懸,殿中隻餘上官朔與陸現兩人。

兩人幾乎平行而立,皆望著殿中雕梁畫柱,稍靠前的是上官朔。

“何必。”他道。

“相國大人說什麼?”陸現麵無表情,懶洋洋問。

“新君即位兩年,大勢已定。為國之大計,陸大人也該多勸誡肅王殿下,放下執念,眼朝前看。”

“今日事與肅王殿下無關。相國慎言。”陸現凝眸斂色,半晌轉了頭向對方,“女子入仕,擾亂朝綱,敗壞國運,此斷古已有之。上官大人也不喜那小蹄子參與蔚國政事,也不放心她常伴君側,卻一再不動聲色幫君上護她在宮中,究竟是何考慮,還請大人明示。”

“她能做成的事,你們都做不了。我也做不了。”上官朔未多思量,緩緩作答,“此女的才能,身份,與蓬溪山師門、祁國珮夫人的關係,以全局計長遠計,對蔚國利多而害少。且她野心勃勃,性子決絕,行事狠厲更勝男子;她一心要在蔚國施展抱負揚名天下,此一番願景,時至今日,我深信不疑。”四下無人,他向右平移兩步,離得對方近些,目光依舊停在紅木梁柱上,聲量低至不可聞,

“陸大人,當初先君陛下的確屬意肅王,你我也都支持,但遺詔未下,蒼梧亂起,緊接著競庭歌入局,就此改變風向。過往種種,塵埃已落,如今朝內安定,舉國興盛,多年共事,我還是用那幾個字勸你,計大局,朝前看。蔚國霸業未成,不是內耗之時。”

“相國大人當初究竟為何最後倒戈,陸現至今不明。肅王殿下也想知道真正緣由。”

“大勢已去。”上官朔答得果斷,有些過分果斷,“我早就明白對殿下和大人說過。彼時南軍已經倒戈,北軍四校的兵符被她用計收了,蒼梧城內大局已定,何必再引動戰事,白白流血犧牲,傷及無辜百姓。”

“禁軍內部生變之時,大人與我同肅王殿下在一處,便是那時候,大人也未作此慮。殿下羽翼遍及蔚國,蒼梧城內失了控製,其他城郡兵力仍在掌握,雖不及禁軍戰力,貴在人數眾多,當真要打,不是無勝算。”陸現亦將聲量壓至最低,喑啞而切切,“但相國你於次日突然站出來支持當今君上,稱先君陛下也屬意睦王,朝中一半臣工依附,真正的大局已定,是在這一日。”

他依舊維持著聲量,語氣卻加得重了,

“而前一晚亥時,不止一個人看到,競庭歌進了相國府大門。”

“她確實用流血犧牲不值、蒼梧百姓何辜和青川大局蔚國宏圖說服了我。”上官朔答,依舊果斷而迅速,“誰為君都好,隻要治國有方,能安民生,能圖大業。”他一頓,“當今君上有這個能力。而在圖大業一事上,競庭歌自有其你我都沒有的優勢,兩相權衡,自然作長遠計。”

含章殿中隻他二人,十二月的冷風自殿外呼嘯而入,很快將嚴冬寒意刺進骨髓。

“牝雞司晨,終致禍患。”半晌,陸現開口,滿腔蕭索儘是長歎,“隻盼相國大人今日決斷,來日勿要自砸腿腳,追悔莫及。”

“中宮就要有主了。”上官朔道,“婦人的問題,自有婦人解決。你們擔心她常伴君側徒增風險,中宮也會忌憚其常居靜水塢分走君心,更何況我們這位中宮皇後,來自崟國。內廷之爭,自會起到防範作用;我們身在外廷,心中有數,必要時出麵製衡便可。但競庭歌對蔚國霸業百利無害,此一項,還請陸大人時時觀省,爛熟於心。”

“今日這封信自然是捏造。”陸現沉吟半晌,再次開口,“但她必定一心效忠蔚國,絕無二念,此一項,相國大人又確定麼?誠如您方才所言,即將入主中宮這位,是另一位崟國公主。”

“萬無一失。”上官朔答,“且她們二位是敵是友,各自立場為何又是否堅定,到時候宮中照麵,自見分曉。而婦人之矯情善妒,此一時彼一時,往後如何,咱們一步步看著便好。皇後入主中宮,無論如何,對靜水塢那位都是牽製。後者之於前者,也是一樣。”

含章殿外十餘裡處,競庭歌隨慕容峋走在回禦徖殿的路上,雙耳奇燙。

自然是有人正罵她。她想。這群鼠輩。

“你今日——”

“不要同我說話。肺已經氣炸了。”她道。

“肺炸了又不是嘴炸了,為何不能說話?”

“講話難道不需要肺氣?”她挑眉,揚聲叫囂。

身後一眾宮人皆唬得一跳,雖知競先生在禦前向來無狀,到底沒怎麼近距離感受過。霍啟蹙眉,回身吩咐眾人放慢腳步跟得遠些,自己也逐漸慢下來拉出距離。

“也不是第一次了,有什麼可氣的。”慕容峋語意沉沉,人倒還平靜。

“不是第一次才可氣。一而再再而三,這幫輕重不明、是非不分的蠢才,我早該下狠手治他們。”

“你方才不已經治了他們?臨危不亂,現場拿證據,步步為營刀刀見血,陸現半點便宜沒占到,理都在你這裡,滿朝文武還聽了你一頓家國天下的訓斥。”他神情複雜,望向明紅宮牆之上那些金燦燦琉璃瓦,“如此口才氣勢,說得這些讀了幾十年聖賢書的國之脊梁啞口無言,還想怎樣?”

憶及方才情形,競庭歌頗覺滿意,深感自己臨場功夫又有精進,便有些後悔沒再多說幾句,徹底將人罵得狗血淋頭方能解今日之恨。

“很厲害麼?”她眨眨眼,問得認真。

“很厲害。”慕容峋答。如此戰況,以一敵百,偌大的蔚國怕是沒人厲害得過你。

“你像是不怎麼高興。”她偏轉頭觀他神色,倒有些得色,卻還有些彆的什麼,“嫌我今日說得過了?”

“你自解困局,又聽勸沒將事情鬨大,我如何還敢有意見?”

競庭歌抿了嘴一笑:“你知道就好。今日局麵,你不能乾涉太多,好在有上官朔出麵。但他們也實在蠢得可以,好死不死非打粉羽流金鳥的主意,還好死不死傷了阮雪音那隻。”她滿臉放光,一副幸災樂禍模樣,“我讓他親自作答、一步步證實那隻鳥為珮夫人所有時,他臉都綠了,卻沒法兒不配合。”她笑得開懷,又再冷哼,

“那彭進還敢跟我說什麼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他們若將我的底翻得足夠清楚,知道粉羽流金鳥不止一隻,怎會鬨出今日笑話?蠢才就是蠢才。”

慕容峋莫名覺得此兩聲蠢才也包括了自己。畢竟他也以為隻有一隻。

一時臉有些黑,轉了話題道:“粉羽流金鳥還讀《尚書》?還知道牝雞司晨?”這是什麼天降神鳥。

“自然不知道。”她考慮一瞬,覺得無不可說,“它們隻能傳遞日常口語,或者一些我們刻意教過的生僻詞彙。四書五經、詩詞歌賦,除非花時間一句句講解,否則都是不會的。”

“那方才?”

“它們很聰明,如果全句聽不懂,會將聽得懂的字詞通通記下,然後記住一共多少個字,再來轉述。今日這句,不難猜。”想到這句,她也黑了臉。

“那也很是出色了。”慕容峋沒轉臉,也就沒看到她黑臉,“顧星朗那邊,需要我修書一封略表歉意麼?阮雪音當真會為此告狀?其實如果醫治得當,小事化了——”

“化了?就算我不說,等那隻鳥回了霽都,你以為它自己不會告狀?”但阮雪音不會為這種事告狀,不是她性子。早先在殿上那麼說,不過是為了收拾那幫老家夥。

“所以你的意思?”

“修書吧。今日動靜鬨得這樣大,顧星朗安插在蔚宮的人多半已經知曉,多半會傳書回去。你不如主動些顯得有誠意,兩位國君間多書信往來,也聯絡聯絡感情。”

慕容峋微蹙眉,暗道我們兩個大男人各據一方,聯絡什麼感情?又驀然反應她口中被安插在蔚宮的祁國細作,待要討論。而終是將重點放在了另一樁事上:

“阮雪音的粉羽流金鳥來蒼梧找你做甚?”

“蓬溪山的事。”她答。

“蓬溪山的事不是一向她在管?”聽雪燈亮第二日那個上午已經明確說過,阮雪音入祁宮,是為師命而非君命。

“需要我出力的時候自然也要出力。”她淡淡答,又似隨口一問:

“你對上官夫人了解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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