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為,為女人逼宮奪位這種邏輯,隻有唯恐天下不亂的無聊看客才喜歡。”阮雪音看著她,目光清且明。
競庭歌見她混不在意,也沒因為紀晚苓這三個字生出任何情緒波動,有些寬慰,終難以徹底放心,
“你這個人,慣會以己度人。你不在意的,未見得彆人就不在意;你認為荒謬的,在彆人那裡或許正是行事的道理。”她一頓,揚眸而笑,
“為女人逼宮這種事究竟有沒有,你我說了皆不算,自有事實證真偽。”
阮雪音聽她言之鑿鑿仿佛確有其事,更覺怪異,忽想起兩個月前顧星朗說阮仲造訪,其逼宮動機之一,正是心上人。
一時心思翻轉,腦海中魚躍而出的念頭並不友好。
“你在蒼梧行事可順利?”她飲一口杯中茶,新開的這甕雀舌大紅袍口感倒極好,
“據我所知,肅王在朝中的黨羽仍數量可觀,陸現更非安分之人。以你的作派,竟未將他們一鍋端了?還是蔚君陛下不允?”
競庭歌挑眉:“阮雪音,你當真大不同了。這些事情,你從前很少問的。”
“既來之則安之。我下了山,便不得不與人打交道。有些問題,想到就問。”
“你一個後宮夫人,跟誰打交道需要討論他國朝局?”她似笑非笑,指向明確,卻並不糾纏,
“難得你問,我姑且說說。慕容峋受他母妃臨終囑托,不會殺他兄長;慕容嶙耕耘多年,朝中一眾要員都曾在他的陣營,一網打儘,死傷太重。畢竟好些人已經明麵上擁護新君,也包括陸現。至於慕容嶙本人,”她語氣不變,隻眼底掃過半縷陰霾,
“他暫時還安分。慢慢來吧。蔚國朝局積重日久,盤根錯節,豈是容易的。”
那麼蒼梧的風平浪靜確實隻浮於表麵。這丫頭要應付國內形勢變化,想來沒空籌謀更遠之事,比如打崟國的主意。通觀全局,時機亦不算好。
或是自己想多了。阮雪音暗忖。於是再飲一口由燙至溫的綿柔茶湯,花香在鼻,果香在口,上上等。
競庭歌不飲茶,看一眼門縫間光線,日頭似已高懸,日色亦開始刺眼,但離傳午膳應該還有些時候。
“我難得來一趟,不帶我參觀參觀明夫人故居?”她看向阮雪音,巧笑嫣然,仿佛先前所論是非與她們全無關係。
阮雪音知道她不會無緣無故巧笑。
這世上許多姑娘都會巧笑,都可能隻是無心或單純撒嬌,比如段惜潤,比如顧淳風,甚至上官妧在麵對顧星朗的時候——
但競庭歌不會。在她與她相識相處的十餘年裡,她幾乎沒為無目的無功利意義的任何人和事笑過,尤其此刻這種。
她心下再歎,默默搖頭,站起身道:“走吧。”
四夫人所居殿宇結構雖各不相同,但基本組建方式是一樣的:
除了正殿,就是寢殿。此外便是庭院、庫房和小廚房。
競庭歌自然不是要看庭院,庫房和小廚房亦全無走動必要,正殿已經坐了大半刻,此刻說要參觀,自然是想去寢殿。
一個人睡覺的地方藏著最多秘密。
這話是約莫十四歲那年阮雪音說的。她忘了當時是讀了什麼書看了什麼故事以至於有感而發。總之此時對方聞以致用,以彼之道還之,她非常無語。
寢殿門打開,滿目素淨,白色楓木櫃架和淺湖色紗簾在金色日光裡泛著流轉的氤氳。
競庭歌挑眉,突然想到什麼,回身去看阮雪音,才發現這丫頭和在蓬溪山時一樣,仍穿著湖色裙衫,隻款式繡樣用料明顯精致了許多。
同自己一身煙紫著了二十年一般無二。
“你這寢殿可當真是——”,比我的靜水塢還清簡。
她沒說出來,阮雪音聽懂了。
“我喜歡空曠,你知道的。”
知道是知道,但你人在後宮,要應付君上,這睡覺的地方冷淡到叫人想跑路——
你喜歡,顧星朗也適應?
這怎麼睡?
一念及此,她心下微動,走至阮雪音跟前伸出右手,仿佛在要什麼東西,“我要看。”
“什麼?”
競庭歌不由分說,拉過她左臂將袖擺往上一捋——
真。
的。
還。
在。
她倒吸半口涼氣,然後自覺反應過頭,忙平穩了情緒看向對方,滿臉叵測,滿臉不可置信。
“我說你怎麼信誓旦旦跟我保證沒問題。你可太能耐了。怎麼做到的?”她想一瞬,覺得不太好,終是沒忍住,“顧星朗自製力這麼好?還是你用什麼法子糊弄過去了?”
這哪是糊弄得過去的?沒有這類藥啊。她勉力回憶了蓬溪山歲月裡為數不多習得的藥理、所知的品類,沒有。
且這丫頭三月入宮,如今已是十一月下旬,要糊弄也糊弄不過九個月吧。
不對。五月時那隻鳥說他們幾乎沒見過麵。所以從那時候到現在,依然很少見麵?所以這顆殷紅的守宮砂得以保全。
但,不見麵怎麼談條件進寂照閣?又怎麼獲悉細作之類的秘要?
適才在正殿,那丫頭明明也說,並不是不相往來。
她一早猜到顧星朗會防,也猜到阮雪音會避,可畢竟快一年了,後宮裡就這麼幾個人——
心理上策略上是要防的,人也不碰?據她在蒼梧五年的觀察認知,男人在這些事上的態度——
不至於啊。
思路變亂,事實矛盾,她不太愉快。
阮雪音更不愉快。對方拉她左臂開捋袖擺那刻她就反應過來是要看什麼——
但根本來不及,兩個動作加起來所費不過瞬息,她無語之至,比先前無語更甚百倍。
所以此刻麵對競庭歌滿臉叵測,滿臉不可置信,滿腔滿調試圖追根究底——
她半個字也不想答,冷眼瞪著她。
十幾歲時她們就不討論情竇問題。更不包括這種程度的。因此競庭歌知道現下場麵離奇,氣氛詭異,自己所言所行亦非常突兀。
但這有什麼?她想知道的事,需要知道的事,但問無妨,百無禁忌。
所謂目標至上。
殿內寂靜,兩人僵持不下。半晌,競庭歌伸出左臂,麻利掀了自己袖擺:
“給你看我的。以物易物,這總行了吧?”
阮雪音隻覺半口老血行將嗆出來,盯一瞬對方臂上朱砂,終於開口:
“我看你的做什麼?我又不想知道。你這是強買強賣。”
“你不是怪我看了你的嗎?此刻公平了,快說。”
“說什麼?”
“你位居夫人,如何逃過了顧星朗的魔爪?”頓一瞬,心思再轉,“難道他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