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天闕界的內門弟子,山九幽很幸運。
他的際遇對於那些在天闕界中苦苦掙紮,相互勾心鬥角擠破腦門都隻是為了被某位門中大能收為親傳弟子的內門弟子們來說,幾乎稱得上是傳奇。
他不過是在執行一次看守大孽淵入口的任務時,碰巧遇見了某些突發狀況,對此天闕界對外的解釋是大孽淵中的某些孽鬼作亂。
然後山九幽及時的朝著宗門彙報了此事,而碰巧的是,那天來處理這件突發狀況的是那位天闕界中身份最為神秘的桔寧姑娘。
又碰巧桔寧姑娘指派他帶她在大孽淵中走上了一遭,再碰巧桔寧姑娘覺得本本分分,很聽使喚,便向宗門討要,把他要來做了自己的奴仆,之後桔寧姑娘有什麼事情都讓他來通傳。
就這樣,這個之前名不見經傳的內門弟子便一飛衝天。
門中修行大孽界的柏應鬆長老將之收為關門弟子,各種平日裡尋常弟子們連看都看不著一眼的天材地寶被灌入山九幽的體內,無論是修為還是門中地位,山九幽都有了質的飛躍,而這一切隻是因為他在那一天碰巧為桔寧做了些不起眼的小事而已。
但山九幽卻並不見得如何的高興。
此刻他又來到了宗門安放法器“鏡花水月”的洞明樓前。
“喲!這不是山師兄嗎?”
“今天又來看咱爹娘嗎?”
負責看守此地的弟子見了山九幽頓時收起了方才的昏昏欲睡,一臉熱絡的朝著山九幽言道。
之前作為一名尋常的內門弟子每隔一個月他方才有一次使用鏡花水月與遠在楚地邊境的父母見麵的機會,但晉升為柏長老的親傳弟子後,這樣的處境便有了變化,雖然理論上來說身為親傳弟子,一旬才能動用一次鏡花水月。
但他如今在桔寧麵前算得半個紅人,自然免不了會有些弟子想要巴結他,故而給他開後門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隻要他願意,這些外門弟子都會給他打開方便之門,任由他使用鏡花水月。
所謂的鏡花水月,不過是麵鏡子,隻要門中弟子晉級到內門之後,因為修行以及宗門任務頻繁,門中考慮到大多數弟子都沒有時間歸家,便會在這些弟子的家中安放一枚鏡花。然後依靠著這枚鏡花,隻要門中的主法器催動,那安放在弟子家中的鏡花便會顯現,從而讓雙方可以看見彼此,甚至通話。
這樣的法器神奇無比,也緩解了遠在他鄉的門中弟子們的思鄉之情。
曾經對於山九幽來說除了修行意外,每個月最讓他期待的事情便是在鏡花水月中見到父母的時間。
走入看守的弟子給他分配的小房間後,山九幽看了看幽暗房門中擺放著的那道巨大的明鏡,他並沒有像以往那般珍惜時間,在第一時間催動法器。
而是在原地站了好一會,然後他深吸一口氣,這才走到了那巨大的鏡子前,沉著眉頭伸出了手,按在那鏡麵前,然後心頭默念著催動此物的法門,將周身的氣機按照此法運轉。
鏡麵隨著他法門的運轉忽然亮起了陣陣光暈,然後兩道身影忽然在鏡麵中浮現,從模糊漸漸變得清晰了起來。
那是一對身著錦衣的夫婦,年紀都已過半百,眉眼與山九幽有幾分相似。
“九幽!”在看見山九幽後,那婦人驚喜的喚道。
“娘,爹。”山九幽看著鏡中的二人,下意識的應道。
但腦海中卻忍不住的回想起了那一日,在大孽淵中看到的幻境——遠在南疆的元莫村,一個稱呼他為哥哥的男孩,一天夜裡滿村的大火,他……拿著刀殺光了所有人。
“九幽!這幾個月你是不是遇見什麼事了?”這時,鏡麵中的男人忽的問道。
男人臉上的神情嚴肅,他盯著山九幽,眉頭皺起。
山九幽聞言這才回過神來,他看向鏡中的夫婦言道:“沒什麼……隻是……”
“九幽!你要知道是天闕界給了你一切!”
“是因為天闕界,我和你娘才能有今天這樣生活。”說著男人指了指他們身後那座華麗的房屋,以及屋中堪稱奢華的裝飾。
“而你也才能從一個鄉下小子成為修士,咱們今天的一切都是天闕界給的,我不允許你整日都沉浸在胡思亂想中,不思進取!”男人嚴厲的說道。
“唉!孩子他爹!說什麼呢!九幽難道就不能想我們嗎?哪有這樣跟孩子說話的。”那鏡中的婦人聞言,責怪似的瞪了旁邊的男人一眼,然後又才看向山九幽,柔聲說道:“九幽啊,你爹就是這個脾氣,你彆見怪,但你這些日子來看爹娘的次數確實比以前多了不少,你是不是遇見什麼難事了?給爹娘說說,看爹娘能不能幫你出出主意。”
婦人溫軟的話語讓山九幽心底的疑慮又有了些動搖,他抬起頭看向自己的父母,猶豫了一會,終於是言道:“爹娘……你說……”
“什麼?”婦人問道,神情卻有些急促,似乎迫切的想要從山九幽的口中知道些什麼。
“我們……我們曾經去過南疆嗎?”山九幽猶豫了半晌終於將這個憋在心底良久的問題問了出來。
這個問題出口,鏡中的二人臉色一變。
他們肅然看著山九幽問道:“九幽!你怎麼會有這樣的念頭!”
“南疆那是什麼地方?是妖邪聚集之地!咱們北境當初為了對抗南疆的邪魔不知死了多少大能!咱們怎麼可能去那樣的地方!”
男人的責問落在山九幽的耳中,讓素來篤信於那套南疆為惡的說辭的山九幽不由得心底湧出些愧疚之感。
但這樣的念頭方才升起,他忽然心頭一震——在他的心中自己的父母在他走入天闕界之前都隻是尋常百姓,怎麼可能知曉這些辛密。關於南疆的一切那場大戰雖然確實存在,但對於普通民眾來說這些事情都算得是秘密,至少以自己父母的身份,是沒有可能知道這些的。
想到這裡,山九幽的心頭一顫,抬頭看向鏡中父母的目光頓時古怪了起來。
“孩兒知道了。”他這樣說道,又言道:“說起來孩兒離家已有數年光景,我想回家一趟。”
“胡鬨!你剛剛當上柏長老的親傳弟子,不想著好生修行,一天就想著往家裡跑成何體統!”鏡中的男人怒斥道。
那婦人見狀又趕忙言道:“孩子他爹,孩子想家了也是正常,你罵他做什麼。”
說著又看向山九幽言道:“但你爹說得也有道理,你好不容易才當上親傳弟子,現在正是好好表現的時候。爹娘的身體有了天闕界時不時送來的仙丹的照顧,如今都好得很,活個八十一百沒有什麼大問題,等過兩年你在山門中的地位穩固了再回來不遲。”
“兒啊,你要是真的想家了,我到時候托人給你送去些娘親手做的酥餅。”
婦人的聞言細語落在山九幽的耳中,以往那讓他心安的聲音,此刻卻讓他覺得無比的刺耳。
他低下了頭,不願意讓鏡中的人看見他此刻臉上那“精彩”的神色,他用了約莫十餘息的光景,平複下了自己內心的湧動,然後當他再次抬起頭時,在他臉上的是明媚如春的笑容。
“知道了阿娘。”他這般言道。
而鏡中的二人見了此狀,這才常常的舒了口氣。
接下來的半刻鐘時間父慈子孝,夫婦二人不斷的股利山九幽,而山九幽也對此一一回應。但待到那鏡花歲月的時間耗儘,鏡麵上的二人消失的刹那,山九幽的眉頭皺起,眸中泛起了淩冽的光芒。
憤怒、恐懼以及深深的迷茫在那時占據了他的眸子。
他陰沉著臉色,對於看守閣樓的弟子好意的寒暄都不聞不問,悶頭便走出了這處。
再次走在這山門中的山九幽忽然覺得眼前的一切變了味道,那些他熟悉的山山水水,行走在兩側的師兄師妹都變得陌生了起來。
這樣感覺讓他的腦仁有些發疼,一股恍惚感從他腦海中升起,眼前的一切都忽然變得扭曲與猙獰。
而就在他眼看著就要被這樣的感受所吞噬的刹那,一隻手忽然伸出,拍在了他的肩膀。
他的身子一顫,立馬被從那樣的恍惚感中抽離了出來,然後他回眸看向身後,卻見一位神情淡漠的白衣少女正站在他的背後,目光灼灼的盯著他。
說來奇怪,那少女看上去不過十三四歲,個子足足比他矮上一頭,但在對方的目光下,山九幽竟然生出一種仿佛從上至下,從裡至外的被她看穿的感受。
他趕忙收斂起自己的情緒在那時低下頭,恭敬的言道:“桔姑娘。”
“你醒了?”她這樣問道。
山九幽一愣,不解的看著對方。
“不,還差點。”桔寧卻又自顧自的繼續說道。
“你心中有惑。”桔寧再次言道。
山九幽的心頭一緊,趕忙低下頭:“姑娘說什麼,在下愚鈍,不明白。”
“愚鈍?你當然愚鈍,這悠悠北境何來聰明人。”
“但至少你比大多數都好,雖然這樣的好,靠的是運氣。”
“走吧。”桔寧語氣古怪的說著些山九幽聽不明白的話。
“走……哪裡?”山九幽問道。
“你的惑從何起,就得在何處解開,去找那個讓你醒來的人吧。”
“他或許能給你帶來改變,或許也能……”
少女說道這裡,頓了頓,又才言道:“也能……給這個世界帶來一些改變,畢竟……”
“他那麼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