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找到他們(1 / 1)

吞海 他曾是少年 2682 字 2個月前

魏來回到魏府時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他邁步走入了魏府,府中新來的管家是一個年級二十出頭的年輕人。

據說是笛休的遠方親戚,喚作蒙渙,為人忠厚,亦不失激靈,寧州的人手緊缺,笛休也不得不被抽調到寧霄城外去訓練新兵,故而便尋了這後生來照料魏來的日常起居以及打理府中的一切。

蒙渙的年紀不算大,身為寧州人他自然聽說過許多關於魏來的事跡,於心底多多少少是有些崇拜魏來的。當然這樣的崇拜之中不免還包裹著些許好奇與敬畏等複雜情緒。

當笛休向他提出接任魏府管家的事情時,蒙渙甚是惶恐,唯恐伺候不好魏來,但好在在之後的相處中他慢慢發現,這位魏王殿下遠沒有外麵傳揚的那般出奇。

出了平日裡沉默寡言了一些,蒙渙並不能從這個少年身上看到太多的與這個年紀的尋常人的太多區彆,甚至他在很長時間都難以將這個少年與外界傳聞中的那個魏王聯係在一起。

不過後來這位魏王有消失了一段時間,然後固州泰臨城那邊便傳來了魏來強闖王宮逼迫大燕皇庭冊封他為魏王的消息。

隻身前往泰臨城,再全身而退,這讓蒙渙對於這位魏王的崇敬幾乎抵達的頂點。

而此刻遠遠看見魏來走入魏府,蒙渙自然第一時間迎了上去。

“殿下回來了!還沒吃飯吧?我這就讓下人們為殿下弄些飯菜……”蒙渙這樣說道。

“不必了,我在明鏡堂吃過了,對了,長公主回來了沒有?”魏來擺手謝絕了蒙渙的好意,然後又問道。

提到長公主,蒙渙的臉色頓時變得有些古怪,他的回答也變得支支吾吾了起來:“回是回來了……”

“小的想著她是貴客,便派了些女眷去伺候著,順便詢問長公主準備住在哪間客房,幫她備齊所需,但……”

說道這處,蒙渙的聲音不覺小了許多,似乎有所遲疑。

“她怎麼了?說來聽聽?”魏來問道。

大抵是聽出了魏來的語氣中並無太多的苛責之意,蒙渙這才鼓起了些許勇氣,他沉了沉心神言道:“長公主的心情似乎並不太好,隨意尋了間廂房便住了下來,我派去的女眷她拒之門外,詢問有什麼需要也不曾理會。下廚們做了好些個菜肴也都被退了回來,小的著實不敢驚擾她,就隻能暫時作罷。”

魏來聽到這處,點了點頭言道:“好了,我知道了,你不要再操心這事,交給我吧。”

長公主的身份高貴,伺候她本就是一件讓人提心吊膽的事情。

做得好不見得能有什麼好處,但若是惹惱了對方,那便是掉腦袋的事情,而且保不齊還得牽連自己的家人甚至整個寧州。

這樣的事情,蒙渙確實不想去做,既然魏來發了話他自然樂得甩開這個燙手的山芋。

他點了點頭,極為識趣的退到了一旁。

魏來也不做他想,邁步穿過了前院走到了後院的門口。

以往這後院雖然廣袤,但有孫大仁、劉青焰、龍繡與曹吞雲等人在,倒也不顯得冷清,但此刻孫大仁還在外未歸,估摸著是在軍營中忙碌,偌大的後院中便隻有一處房門中亮著燈火。

不用去細想,魏來也知道那一處就是那位長公主殿下挑選的住處。

魏來想著之前在看到那些大日淨世炎後,李澄凰的異狀,他隱隱覺得這位長公主殿下一定知道些什麼,恐怕蒙渙口中李澄凰的異狀也是因為這樣的原因而起的。

他來到了李澄凰的門前,伸出手想要敲開房門。

可那隻伸出的手還未落下,便又覺不妥。

他腦海中再次回想起方才李澄凰的異狀,那回身轉眸瞬間的泛紅的眼眶。他的身子忽的一顫,伸出的手又收了回來。

他在原地思慮了一會,也不知為何收起了繼續叩門的心思。他轉身走到了長廊的另一側,仰頭看著天際。

今夜雲湧。

穹頂之上幾乎難見星月之光。

內院中幽黑靜默,唯有些許時近夏日後,早到的春蟬在時不時的啼鳴。

魏來就這樣眼神空洞看著這一切,聽著這一切。

良久。

他一陣夜風襲來,吹皺了他的衣衫,額頭上的發絲隨風揚起,身後的房門傳來“吱呀”的聲響,忽的打開。

魏來回眸看去,卻見穿著一襲綠色長裙的李澄凰正站在門口,神情莫名的盯著他。

魏來一愣,下意識的朝著對方點了點頭:“長公主殿下。”

“你在我的房門口站了這麼久,到底想做什麼?”李澄凰臉色不善的問道。

魏來苦笑,隨即說道:“馬遠亭死了。”

李澄凰的臉色一變,言道:“你們殺的?”

魏來搖了搖頭,又低頭沉吟了一會,似乎是在思慮著某些措辭,但想了半晌也不知當如何將這離奇的過程說得真切,故而在思來想去之後,隻能如實言道:“我說是他自己忽然死的,你信嗎?”

“信。”李澄凰的回答來得極快,也極為乾脆,就連魏來也不免一愣。

似乎是看出了魏來的驚訝,李澄凰繼續言道:“我知道在你們心中我這個大楚長公主說到底也隻是命好了些而已,大抵除了這身份,你們都並不把我放在眼裡。”

“我也確實久居深宮,很多事有時候是想當然了一些,但我沒那麼傻,在我們被攝入那大孽淵後,馬遠亭的表現巧兒已經一一與我說過了,細細想來,從離開皇城開始,馬遠亭便一路與我言說寧州境內的各處美景,各處風土人情,又說過一旦通知了你們寧州,你們必定會派大部隊沿途護送,這樣一來必定驚擾百姓,想吃的想看的甚至想玩的,都得在眾目睽睽之下,沒了半點自由。”

“我好不容易出來一次,自然心動便提出了潛入寧州,一路遊玩的要求。以他的身份與職責自然不應該應允此事,可他卻隻是思慮一會便答應了下來,那時我還覺得他通情達理,此刻想來卻是早有預謀。在加上這一路上他時不時的與我言說你這個魏王是如何殘暴狡詐,估摸著也是為了到時候讓你我起衝突,為到時候禍水東引早作準備……”

李澄凰說著聲音忽然小了下來,臉上的神色也漸漸變得落寞。

想來對於她來說,被自己信任的人所背叛,決計不會是太好的滋味。

魏來也有些不忍,正要寬慰,可李澄凰卻又抬起了頭看向魏來言道:“你放心,這其中原委我定會向皇兄好好言說,不會牽連你寧州的。”

魏來聽到這話,懸著的心也算落了下來:“公主明察秋毫,是我寧州百姓之幸。”

李澄凰有些不適應魏來的恭維,她沒好氣的白了魏來一眼,說道:“有你這樣肯為寧州百姓拚命的王爺,那才是寧州百姓的幸事。”

魏來對此不置可否,正要回應些什麼,卻聽李澄凰又言道:“你來找我應該不隻是為了這事吧?”

魏來苦笑,但話已經說道了這個份上,他自然沒有藏頭露尾的必要,索性坦然的點了點頭:“於此之前,確實還有一事,本想追問,但細細一想,還是不問了。”

李澄凰大抵未有想到魏來會說出這樣的回應,她的眉頭一挑,追問道:“為什麼?”

“長公主既然也曾遭遇過那大日淨世炎,那想來也應該與我有過同樣或者的類似的遭遇。”

“而那樣的遭遇是不會留下任何的痕跡的,即使你明知道自己失去了些東西,卻無法尋到他的蹤跡,身子哪怕你真的見到了那些失去的東西,也明白那就是你失去的東西,你也無法叫出他的名字……”魏來想著那個在固州金芸兒的圍堵下出現的男人,嘴裡喃喃言道。

“那樣的感覺並不好受,問了長公主,長公主想來也會如我一般沒有頭緒,反倒讓長公主在回味一遍那樣的無奈,如此,不若不提。”

李澄凰聽到這話,臉上也不免露出了戚戚之色,她又狠狠的白了魏來一眼說道:“可你這麼說,已經讓我忍不住回想了一遍……”

魏來一愣,頓時臉上再次露出了苦笑,他歉意言道:“是在下情不自已了……”

但好在李澄凰並未真的因此生氣,她邁著步子走到了魏來身側,伸出手抓住了長廊的欄杆,抬頭看向長廊外。

“其實也不是什麼難以啟齒的回憶,也更沒有到那麼不堪回首的地步。”

“它……更像是手掌中的一塊疤……不大也不小,影響不了我這手抓拿收放,但那塊疤卻始終在那裡,好不了,也脫不掉。”

“看著紮眼,想著心煩……”

“也就……僅此而已吧。”

……

“關於大楚,想來你知道不少。”

“大楚號稱北境之主,北境雖有九國,就算再加上所謂的渭水神國以及天闕仙國,十一國算在一起,其實也都是以大楚為尊。”

“六七十年前吧,我皇兄與我還未出生,我們的父親李重鼎便已在位有十餘年的光景,他接手大楚時,大楚人丁興旺,兵強馬壯,說是萬國來朝也不為過。”

“依照千年虞楚大戰留下的協議,北境以楚為尊,但九國並立卻是根本,至少大楚是不允許直接參與其餘八國之間的紛爭的。”

“但我的父親,也就是大名鼎鼎的大楚第七人皇帝,瀚天大帝!”

“他公然撕毀了當初東境神人立下的規矩,大興刀兵,東征西討。”

“但他並非傳聞中那般嗜殺好戰之人……或者說,不是傳聞中那般為了戰爭而戰爭之人。他有著自己周密的計劃,哪怕是現在的我看來也算得上高明計策,派出大量人手各處策反,挑撥各國的關係,當年大周的崩塌雖然與自己朝政的腐敗脫不了乾係,但同樣也有大楚在背後推波助瀾的影子。”

“在一切成熟之後,他便開始了自己宏偉的東征西討的戰爭,他要統一北境,為此他甚至與東境撕破了臉皮。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北境都陷入了戰亂,大楚也遭到了之前從未給想到過的頑強抵抗,被漸漸拖入了戰爭的深淵。”

“這段曆史想來你不會陌生,畢竟你的那位外公也是其中最主要的人物,北境雄獅的名號也就是在那時響徹北境的。”

“在數十年的鏖戰中,大楚的豐沃的國力衰減,國內怨聲載道。終於有人站了出來,開始反抗這場害人害己的戰爭,大楚也由此陷入了內戰。”

“那是一場沒有勝利者的戰爭,最後以雙方和解終止。”

“反抗者的首領走入了大楚的皇宮與皇帝陛下交談了足足一夜,待她走出皇宮後,反抗者的軍隊被收編,大楚也停止對外戰爭的步伐,然後,那位首領在一個月後,嫁給了我們的父親,而她也就是我們的母親,大楚的幽月皇後!”

“母親誕下我們沒多久後便死了,至少對於外人來說,這個故事就是這樣。接著我們的父親,在位近百年的瀚天大帝也龍馭上賓,接下來的故事便更加俗套,我和我的皇兄,兩個年幼的皇子接管了這個北境最強大的國度。”

“藩國為禍,權臣作亂,再來便是韜光養晦,一舉鎮壓叛亂,重掌大權。”

“當然這些其實和我都並沒有什麼關係,皇兄很疼我,所有的事情他都自己一個承擔,雖然實際上他也隻比我大上百來息而已。但他確實做到了一個哥哥能做的一切,如今他是大楚的聖皇,是大楚的中興之主,百姓們擁戴他,朝臣們敬畏他。而我……”

“卻始終覺得有哪裡不對……”

說到這裡,李澄凰忽的停下了自己的講述,她低下了頭,眉頭緊皺,想說什麼,卻又似乎不知當如何說起。

“哪裡不對?”魏來在那時追問道。

李澄凰聞言抬起頭看向魏來,臉上的笑容古怪。

“我父皇死的時候,我們才三歲。你覺得兩個三歲的孩童真的可以在大楚皇庭那般的環境下活下來嗎?”李澄凰這般問道。

“嗯?”這個問題讓魏來一愣。

李澄凰卻接著言道:“你或許並不明白我們當時的處境,權臣、宦官、外戚甚至同族的皇叔都對我們虎視眈眈。”

“在我的記憶裡,我們孤立無援,遇到過一次又一次的險境,但每到最緊要的關頭,都會莫名其妙的化險為夷。”

“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人在保護著我們,可那人是誰我記不得,想不起……”

“我隻是知道,皇兄十八歲那年,攝政王終於還政於李家時,整個王城的皇宮中都彌漫著一股味道……”

“什麼味道?”魏來追問道。

李澄凰苦澀一笑,應道:“大日淨世炎的味道……”

“那天的皇宮起了很多火,都不太大,旁人隻當是天乾物燥而升起的暗火,但我那一整天都莫名魂不守舍,就好像那些火正吞沒著某個人曾經存在的痕跡……但我想不起,如何也想不起……”李澄凰這樣說著,眼眶泛紅,淚水禁不住順著臉頰湧下。

魏來將這些看在眼裡,不免有些感同身受,他上前一步想要說些什麼寬慰對方。

但話未來得及出口,李澄凰卻伸手擦乾了臉上的淚痕,抬眸看向魏來。

她破涕強顏歡笑,嘴裡問道:“你呢?”

“我?”魏來一愣,隨即苦笑著搖了搖頭:“和你差不了多少。”

“徐玥、朝暮劍、呂硯兒……還有呂長袖、魏振、魏錦繡……”

“這大概是我知道的關於他們的一切,但他們是誰,長得什麼樣子,與我有什麼關係我都不知道。他們應該都跟我有很深的聯係,隻可以一旦忘了,便如何也想不起來,我不知道該怎麼找回他們,也不知道他們是否還活著……”

“我甚至都無法確定,他們到底是真實存在的東西,還是我自己臆想出來的事物……畢竟除了我自己,那些本該記得他們的人,都不再記得他們,有時候你真的很難去說服自己是世界出了問題,而不是自己……”

魏來喃喃說著,看向遠方的目光也變得深邃與落寞了幾分。

“可你有什麼好苦惱的呢?”李澄凰卻在那時問道。

魏來又是一愣有些不解的轉頭看向李澄凰,並不明白對方此言何意。

“你至少知道他們的名字,甚至還記得其中的某些人應該被誰認識。”李澄凰這樣說道。

魏來苦笑著聳了聳肩膀,言道:“可那有什麼用,我甚至無法確定我記憶是否就是正確的……”

“你知道我要是你,我會怎麼做嗎?”李澄凰卻打斷了魏來的話,她目光直直的看著魏來。

“我若是知道他們的名字,我會去翻閱整個北境的戶籍,挨著這些名字,一個一個的去找,我若是知道他們的有可能認識誰,我會一個又一個的反反複複的去問。無論有沒有結果,我一定會這麼去做!”

“因為一個被所有人忘記的人,若是我還能記得,那他對於我來說應當是很重要很重要的家夥……”

“那樣的家夥,一定也不想被我忘記……”

“既然你心有所念,那就去找他們……”

“無論千山萬水,無論春秋百載……”

“你得去找,因為他們說不定也在等著你找到他們……”

“隻有你還記得,你若不去,又有誰會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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