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老爺子到底想乾嘛?這就給朝廷低頭認錯了?那咱們的仇還怎麼報?”回到魏府停了魏來關於此行的講述後,孫大仁頓時炸開了鍋,臉色潮紅的大聲嚷嚷了起來。
要是放在尋常人家,主家人這般大呼小叫足以惹來周圍的家仆們側眼相望。但顯而易見的是,被安排魏府中的家仆絕非尋常人,魏來細細計算過,他在魏府中住了也有三四個月的光景,可他從未給這些家奴發過半點銀錢。以往還能推脫為是徐餘年解決此事,可現在徐家已經舉族離去,那這些家奴的月錢又是從何而出呢?這本身就是一件很是古怪的事情,與之相比,孫大仁的大呼小叫下,周圍的家仆依然各自忙碌著各自的事情,並不觀望,這樣的古怪也就顯得不足為奇了。
“外公或許有自己的打算,我也摸不清他到底在想什麼。”魏來皺著眉頭回憶著今日的一切,心底同樣覺得古怪,但終究不願意將自己心底所想完全宣之於口。他寬慰了孫大仁一番,讓他放心,並且也承諾自己會尋個合適的機會詢問江浣水。本就方才從山河圖歸來的孫大仁也有些困頓,思慮了一會便點了點頭,打著哈欠離去。
魏來見狀也準備暫且回房修行,可這時,那位魏府的管家卻忽然走到了魏來身旁,給他遞來了一道信封。
魏來一愣,從他手中接過此物,定睛看去,卻見信封的開口處用紫蠟封著,以印台壓出了一朵雲朵樣的圖案。
紫霄軍?
魏來瞥見此處,腦海中第一個念頭便是蕭牧。
他趕忙將信封拆開,低頭看去,信中所言寥寥數十字,卻讓今日本就心情不鬱的魏來此刻的眉頭愈發的緊皺。
他用了好一會光景方才消化掉信中的內容,然後沉眸看向身旁的男人,問道:“笛叔,這信是從蕭府來的?”
名為笛休的男人點了點頭,沉聲道:“我手下的暗碟廢了些手腳才瞞過了蒼羽衛的耳目將之送出,公子……”
說道這處,素來寡言的男人沉吟了一會,又才言道:“這一次,金家來勢洶洶,公子與州牧得小心一些。”
笛休在大多數時候都沉默寡言,扮演好了一位管家應該做的事情,哪怕是關於翰星大會中的種種他也隻是在適當的時候給出適當的情報,至於如何決斷全憑魏來一人做主,從不多言,也從不提自己的意見。而這一次,他卻說了比以往多出的話,雖然隻是簡簡單單的一句,魏來也能從中嗅到如今整個寧霄城那風雲詭誕的氣息。
他挑眉看了男人一眼,問道:“笛叔覺得我們有勝算嗎?”
笛休低下了頭:“那是公子應該去想的事情,在下要做的隻是告訴公子在下能夠知道的事情。當然……”
說道這處,笛休又是一頓,言道:“若是公子有所需要,暗霄軍也可為公子做些情報以外的事情。”
“譬如?”魏來再問道。
笛休還是低著頭,模樣恭順得就像麵對貴人時尋常得不能再尋常的平頭百姓。
他的聲音也壓得很低,不冷不熱,就像再尋常不過的一個回答。
他說。
“殺人。”
……
魏來回到了房間,房門中漆黑一片。
這本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他已經離開寧州有一個月的光景,此刻時辰已晚,自然沒有仆人來提前點亮燭火。
魏來的心頭卻莫名的升起了些許不適,就好像他的房間不應該是這樣子……就好像應該有個什麼人始終點著燭火,坐在窗邊等著他回來……
可那是個什麼人,魏來卻記不真切。
他搖了搖頭,將自己心底莫名湧起的古怪思緒拋諸腦後,點燃了燭火,看著空蕩蕩的房間,那種不適感不僅未有散去,反倒有了些愈演愈烈的架勢。
他歎了口氣,再次拿起了方才笛休遞來的信封,放在自己的眼前又看了一遍。
信上的字跡不多,隻是一眼魏來便能將之看個遍,但魏來卻還是忍不住多看了幾遍,他的眉頭為此皺得更深了幾分。
他怎麼也想不到,剛剛解決了山河圖中的麻煩,一回到這寧霄城更大的麻煩早已恭候多時。
他畢竟才十六歲,一路走下來也不免覺得有些心力交瘁。而這空蕩蕩的房門,與今日江浣水所表現出了古怪態度,卻都也加深了此刻他心頭的煩悶。
他歎了口氣,將手中的信箋收好,這才一個人躺在了床榻上,帶著心事沉沉睡去。
……
“哎!聽說了嗎?昨天魏公子與蕭將軍回來了。”寧霄城城西的城門口處,是寧霄城的集市,周圍農地的菜農與一些販賣廉價貨物的行腳商人大抵會選在此處販賣自己的貨物,而這裡同樣也是從寧霄城去往泰臨城的必經之路。
一大早,城門口便如以往一般彙集各處來的商販以及采買日用的百姓。
而人一旦多了起來,大家便免不了相互說著見聞,打發著時間。
“是嗎?終於回來了,你說以往不覺得,如今咱們寧霄城沒了這二位就好像少了點什麼似的,被那些外來的家夥欺負得人心惶惶!”
“那可不,要說還是這二位頂事。你看當初的天闕界不也被他們二人治得服服帖帖嗎?”
而之前那人所言之物很快便在這人群引來了極大的反響,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語氣中大都充斥著對魏來與蕭牧的信任,想來當初翰星大會上的事跡,著實好好的給二人在百姓心中樹立起了威信。
但很快便有人提出了不同的聲音:“那頂個什麼用?州牧大人不開口,我看這魏公子與蕭將軍也隻能小打小鬨,昨日他們這剛才回來,蒼羽衛的孟銜便領人抓走了七位與他們同行之人,白同袍、餘獻、顧洛這些個以往也算是咱們寧霄城有頭有臉的人物,硬生生的一到寧州便被押入了大佬,那蕭牧與魏來不也無計可施。金家畢竟是朝廷的人,這胳膊終究是擰不過大腿的。”
這番冷水潑在眾人頭上,眾人便有些泄氣。
“也是啊,連蕭統領的府邸都被圍了,白家餘家以往怎麼說也是咱們寧霄城的大戶人家,可蒼羽衛一個不高興,隨便尋個由頭便將他們抓了回去,我看啊,這寧霄城快要待不下去了。”
“豈止寧霄城,我看是整個寧州……”
那人這樣說著,不遠處卻忽的傳來一陣騷亂。眾人紛紛側目看去,卻見街尾的方向一大隊身著白色甲胄腰挎長刀,背負烈弓的甲士正壓著囚車朝著西城的城門口方向走來。
走在前方的兩位甲士態度極為惡劣的驅散著街道兩側的商販,一番拳揮腳踢,好些個貨物散落一地,狼狽不堪。
自古有言,民不與官鬥。
心底怎麼腹誹當然都無關係,可這些平頭百姓們可不敢真的招惹這些煞星,眾人見狀趕忙退到道路兩側,給浩大的隊伍讓出了一條道來,唯恐稍稍手腳慢上一些,便給自己招來麻煩。
而在短暫的驚慌之後,周圍的百姓也終於有閒暇看向那浩大隊伍中囚車上所被關押的眾人。
“這不是白家的家主和白家的少公子白同袍嗎?”很快便有人認出了囚車上被關押之人,不僅是白同袍,餘獻、顧洛等人以及他們的族中的長輩兄弟都被關押在一個個囚車之中,在重兵的圍攏下,穿越著人群走向西城門。
“這是要將他們押往何處啊?”當下便有人提出了疑問。
“從西城門出,莫不是要去往泰臨城?”
“那還能有活路?”
蒼羽衛審問犯人的本事大燕人儘皆知,管你有罪無罪,隻要入了蒼羽衛的牢房,隻要他們想,都能給你審出株連九族大罪來。而曆來被蒼羽衛押入泰臨城的犯人,從來沒有活著回來的,哪怕是當年位極人臣的楚侯楚嵐天,不同樣落得一個滿門抄斬的下場?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大都有些心有戚戚,看向那些囚車的目光也變得悲憫起來。
……
作為此番押送犯人的統領,孟銜自然將周圍百姓的竊竊私語都聽在耳中。已經在蒼羽衛任職多年的他,早已習慣了旁人敬畏與忌憚的目光,他並不討厭這樣的感覺,相反,他對此很是享受。
但他的心情並不好,倒並非因為周圍百姓的低語,而是他得帶著這些囚犯回到泰臨城……
他好歹也是蒼羽衛白羽軍副統領,做官做到這個地步,知道的事情要比常人多出許多,此番金將軍的寧州之行當然不是代天子巡視寧州那般簡單,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而隻要他做好了這件事,以他與娘娘的關係,說不得還真能破了燕庭的祖訓,弄出一個裂土封王來。而身為他的舊部,自然亦可跟著雞犬得道。
孟銜可是滿心等著這一天,但偏偏昨日卻被告知要讓他押著這些個囚犯去往泰臨城,這便等於讓他錯失了建功立業的大好機會,他又豈能開心起來。
這樣想著,孟銜不免有些咬牙切齒,他總歸得尋個人撒氣……
說來也巧這樣的念頭一起,前方的城門口正好有個不長眼的家夥低著頭邁步走到了路中央,孟銜的雙眸一寒,低聲道:“來人,去教訓教訓那不長眼的家夥,告訴他,什麼叫好狗不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