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阿橙是個好姑娘(1 / 1)

吞海 他曾是少年 2764 字 2個月前

荷庫林的密林中。

“拉荷降臨摩撒。”

“黑色的雲與黑色潮水席卷一切。”

“摩撒英勇的兒女們啊。”

“父神會指引你們。”

……

有婦孺在給受驚的孩童們唱著摩撒族代代相傳的歌謠。

但婦人的聲音卻因為之前那場災難嘶吼過度,有些沙啞。

好在懷裡的孩童同樣在經曆奔波之後,精疲力儘,就這樣眼角還帶著淚痕,沉沉睡去。

魏來輕輕走到了婦人的身旁,將十來枚剛剛采來的西瑪果遞給了婦人。婦人滿目感激,想要起身道謝,卻被魏來按住,婦人微微猶豫,卻終究不敢忤逆魏來的意思,再次點了點頭,終是收起那西瑪果,將其中的大半都放入懷中,隻選出三兩個看上去最小的果子,小聲的吃了起來。

魏來也不覺有他,便有帶著果子走向下一位癱坐在地的摩撒族人,將懷裡的果子又分出些許,給他遞了過去。

“摩撒!”可就在這時,他的身後傳來一道恭敬的聲音,魏來轉過頭,卻見來者赫然便是那位摩撒族人的首領摩塔,身邊還跟著名為拉延朵的異族少女。摩塔臉上的神情還算恭敬,但那異族少女的眉宇間卻是寫滿了對魏來的不滿,甚至懷疑。顯然,在此之前,她的懇求未有得到魏來的應允,讓少女在心中不由得對魏來的身為摩撒神使的身份有了些許懷疑。

經曆約莫一個多時辰的逃亡與追逐,摩撒的族人終於暫時擺脫了蟲潮的追擊。

在確定短時間內蟲潮並無追上來的可能之後,這位摩撒族的首領便安排著自己的族人在此處暫時休整了下來。而這場舉族逃亡來的太過突然,在毒蟲們的威脅下,逃難的摩撒族人幾乎未有來得及收拾半點財物,而大多數摩撒族中的男性,更是在之前與毒蟲的戰鬥中收了或大或小的傷勢。

而整個逃亡過程中魏來隻是在為摩撒族人開路時出過幾次手,其餘大多數時候都是那三位天闕界的弟子在苦苦支撐。此刻那三人精疲力儘,正在不遠處調養內息,而摩撒族人們經過此戰,自然是對於三人的神使身份深信不疑,此刻三人的身旁有不少虔誠的信徒簇擁著,宛如眾星拱月一般。

這三人的心頭當然將魏來恨得牙癢癢的,卻也知之前他們或許可以靠著這些摩撒族的族人威嚇魏來一番,可如今摩撒族人的主要戰力大都受了些傷勢,而他們更是為了保護這些摩撒族人而靈力耗儘,根本不可能能與魏來為敵。而魏來既然未有表現出要對他們出手的意思,他們自然也不會愚蠢到去惹魏來這尊瘟神,雙方此刻保持著默契,罕見的和平共存著。

魏來有些奇怪的看了看著忽然到訪的摩撒族首領一眼,下意識的從懷裡將采來的果子遞了上去。

摩塔連連擺手,然後便頗為焦急的對著魏來說了一大通魏來並無法聽懂的摩撒族語。

魏來聽得頭大隻能連連擺手,示意對方自己無法聽懂他到底再說些什麼。而這樣的意思傳達到那看上去已經年過四十的男人耳中,男人臉上的神色便愈發的著急,他又是一陣著急的比劃,可魏來卻沒有那般悟性,還是隻能連連擺手。男人經過那場大戰,又失去了賴以為生的家園,心情自然低落,言說半晌魏來未能領會真意更是讓他焦慮無比,一時間臉色漲得通紅,卻又無可奈何。

“洞呼山!”可就在這時,一道聲音從一旁傳來,卻是那位天闕界的門徒羅苦連。

他的臉色有些泛白,瞳孔的深處閃爍著惡毒的光彩,卻被他極力壓抑著,在臉上極儘所能的撐起一副和善與真誠的模樣。

孫大仁與阿橙也被此處的異動所吸引靠了過來,而羅苦連卻依然看著魏來,繼續言道:“他們想讓你,或者說讓我們帶他們去洞呼山。”

“去那裡做什麼?”孫大仁不解的問道。

羅苦連對於自己的話被打斷有些不滿,卻還是接著說道:“相傳每個數百年,名為拉荷的惡魔便會降臨此處,隻有帶著摩撒的族人去往他們的神山,得到他們父神的庇佑,他們才能從這場天災中幸存下來。”

“這樣嗎?”孫大仁聽聞此言點了點頭,眉宇卻依然皺著,顯然是對於羅苦連所言之物有所懷疑。

而這時,魏來卻忽的出言說道:“羅兄當真是宅心仁厚,方才為這些摩撒族人抵擋蟲潮的英姿魏來此刻回想還曆曆在目。但魏來的修為孱弱,不敢有羅兄這般的大誌向,恐耽誤了這些摩撒族人前往神山的時間,反倒是拖累。有道是能者多勞,羅兄還是另尋幫手吧。”

說罷這話,魏來卻是沒有半點遲疑,轉身便要離去。

羅苦連見狀臉色一變,心底更是有怒氣翻騰。

在那蟲潮到來之前,他便有意給魏來提及了關於這山河圖中的秘密。告知其這些摩撒族人的生死事關此行所得的造化,以他聽聞過的關於魏來的傳聞來看,這個少年行事雖然狠辣,但在對待弱者時卻表現出了無謂的仁慈。這樣的家夥羅苦連見得多了,既然他知曉了關於山河圖的秘密,又恰巧又蟲潮來襲,那魏來想來定然會做出些為這些摩撒族人抵擋蟲潮的事情來。如此一來,蟲潮一過,魏來等人必然在與毒蟲的爭鬥中消耗嚴重,這時他再出手,說不得便能將這個天闕界的心頭大患除之後快。

可讓羅苦連沒有想到的是,這個看上去才十六七歲的少年,心性卻遠比他想象中還要殘忍,竟能眼睜睜的看著這些摩撒族的族人一個接著一個的倒在他的麵前。那時,作壁上觀的羅苦連反倒坐不住了。這些摩撒族人每一個都代表著天大的機緣,死一個機緣便少上一分,在沉下心神觀察了魏來許久之後,見對方自始至終都沒有半點出手的意思後,羅苦連終於按捺不住,領著自己的兩位同門出了手,將這些摩撒族人帶到了安全的居所。

隻是那些毒蟲雖然無法對他們構成性命之憂,卻數量龐大,他們有需要顧念那些孱弱的摩撒族人,一番下來,沒有坐收到漁翁之利依舊罷了,反倒是自己靈力消耗嚴重,此刻不得不想辦法與魏來聯手。

念及此處的羅苦連壓下了心底的怒火,皮笑肉不笑的言道:“魏兄說笑了,你的本事羅某是見過的,莫說是在下,就是我天闕界中那些將星榜上的青年俊傑也不見得能比魏兄強出多少。”

“是嗎?”魏來的眉頭一挑,不冷不淡的應道。

羅苦連見狀,咬了咬牙,沉默了一會,方才又言道:“我知道魏兄對我與天闕界都有所成見,這並不奇怪。但魏兄要明白,既然來了這山河圖,咱們為的都是機緣,魏兄此刻棄我而去,我等自然會失了機緣,可魏兄何嘗不是錯失了這天大的好事!?”

“反倒若是你我聯手,咱們便可成為這山河圖之行中最大的贏家,豈不美哉?”

“哦?”魏來聽聞這話,眉頭又是一挑,臉上露出了意動之色。“那不如羅兄就好好與我說上一番,這機緣到底是如何得來?”

羅苦連的也知魏來絕不會那麼輕易的被他說動,他故作猶豫的沉吟了一番,然後一臉掙紮的言道:“不瞞魏兄,這洞呼山上存在一位神祇之事絕非這些蠻夷臆想出來的事情。他們口中的摩撒父神確實存在,隻是因為某些在下也無法知曉的原因被困於神山之上。隻要我們能將他的子民帶上神山,他便會根據我們帶去摩撒族人的數量給予我們不同的獎勵,而這份獎勵便是這山河圖中最大的機緣。此舉即可護這些摩撒族人周全,亦可取得天大的造化,魏兄有甚好推辭的?”

“既然羅兄知道了這些,而摩撒族人此刻也將羅兄當做了他們的神使,羅兄不應該即刻啟程前往神山嗎?怎麼如此好心還要將這樣的機緣分給在下?”魏來卻反問道。

羅苦連麵露苦笑:“魏兄這就說笑了,以我們的修為對抗那些蟲潮便捉襟見肘,而神山之上還有各色妖物攔路,單憑我們三人之力很難帶著這麼多摩撒族人走到山巔,故而才需要尋求魏兄幫助,隻有你我聯手……”

羅苦連這樣說著,可話未說完卻被魏來忽的打斷。

隻見魏來麵露冷笑,聲音也在那時低了下去:“那既然如此,我又為什麼要讓羅兄來與我分一杯羹呢?”

羅苦連的身子猛地一顫,臉色煞白。

“魏來!你不要太過分了!”他身旁的另一位天闕界的門徒上前,指著魏來的麵門喝罵道。

但羅苦連卻伸出手攔下了身旁激動的同門,一臉微笑的看著魏來:“魏兄當然有本事以一己之力走到神山之上。”

“可魏兄卻不要忘了,是走到神山之巔的摩撒族人越多,那位神靈的賜福方才越珍貴,魏兄的修為羅某自是心服口服,但此行多有妖物攔路,尤其是神山之上奇獸妖物可謂層出不窮,魏兄不知對方根底,對方若有心奇襲,魏兄或許能憑著強悍的修為將之擊敗,但這些摩撒族人可就沒那麼幸運了。如此一來,即使魏兄走到了神山之巔,可剩下的摩撒族人又能有多少呢?”

“而我們雖然修為比不得魏兄,可關於神山上的各色妖物卻有詳儘的資料,到底是要殺我們,還是要與我們合作,魏兄自行斟酌吧。”

說罷這話羅苦連便沒了半點再多言的興致,他緘默收聲,將自己的腦袋高高揚起,雙眼合攏,一副引頸待戮渾然不懼的模樣。

魏來沉眸盯著眼前的天闕界弟子,周圍那些摩撒族的族人們雖然聽不懂雙方在說些什麼,卻能清晰的感覺到彌漫在雙方之間的那股肅殺之氣,一時間眾人都沉默了下來,緊張的盯著眼前這雙方於他們看來都是神祇一般的人物。

這樣的緊張持續了約莫十餘息的光景,眾人都暗覺氣息凝固之時。

魏來卻忽的展顏一笑,言道:“羅兄這是什麼話,羅兄既然願意將這樣天大的好事與在下分享,在下豈能過河拆橋呢?”

……

摩塔與眾多摩撒族的族人一般都無法聽懂魏來與羅苦連的對話,但在最後看著雙方笑逐顏開,他也暗覺這兩位神使似乎已經冰釋前嫌,準備一道帶著他們前往洞呼山。這當然是天大好事,準確的說,應當是不幸中的萬幸。

哈克部落的族人失去了家園,傳說中的末日荷托也突兀的降臨,本應就此流離失所,甚至家破人亡的哈克族族人卻遇見了摩撒的神使,這讓摩塔的心中再次燃起了希望。父神果然從未遺忘過他的子民,隻要這些神使能消除相互間的芥蒂,那在他們的帶領下,摩撒族一定會逃離這千萬年來被困在荷庫林中的詛咒。

一想到這些,摩塔心中稍慰,他看了看周圍睡得正香的族人們,看著他們被篝火照耀著的側臉,男人們手握著槍斧,婦孺們恬靜安詳,他的雙拳緊緊握住,在心底暗暗說道:父神,我一定會把他們都帶到你的跟前。

這時身旁忽的傳來一陣腳步聲,摩塔抬頭看去,卻見那位穿著橙色長衫的女性摩撒正緩緩走到一位男性摩撒的身前,附耳說了些什麼,然後二人便起身走向密林深處。摩塔一愣,臉上露出了揶揄的笑容:“原來摩撒之間也有凡人的情愛。”

他暗暗想著,卻不敢去深究摩撒之間的事情,隻是在此沉眸看向眼前的火堆,目光怔怔的出神。

……

“魏公子覺得阿橙做得對嗎?”走在密林中,低著頭的少女忽然輕聲問道。

魏來愣了愣,側頭看向一襲橙衣的女子,平靜應道:“我爹常說世事皆有對錯,卻也無對錯。”

“對錯由人而定,卻又因人而異,姑娘隻要自己覺得是對的,何必在乎旁人怎麼看。”

旁人?

阿橙在心底叨念著這個字眼,不知為何總覺得從魏來口中說出這兩個字,讓她莫名有些不舒服。

“但平心而論,我並不想與姑娘為敵。但姑娘既然做了選擇,那走出山河圖後,你我恐難免會有一戰,當然,也有可能等不到那時了。”魏來並不知曉此刻眼前女子心底所想,隻是自顧自的再言道。

阿橙愣了愣,眉頭皺了起來。

“公子還不明白嗎?”

她這樣問道,卻讓魏來有些疑惑:“明白什麼?”

“公子所太子心中根本不存天下,隻是為了一己私欲而裝出一副仁厚的麵孔。阿橙以往愚鈍,這些日子在重壓之下,太子確實做出了些讓人不忿的事情來。但公子可有想過,若是一開始公子便給殿下足夠的支持,或許殿下就不會做出這些事情來?”阿橙緩緩言道。

魏來一愣,笑了起來:“姑娘的意思是袁袖春今日之狀都是在下之過了?”

“不是。公子誤會了!”阿橙心頭一驚,下意識的便趕忙解釋道:“我並無半點苛責公子的意思,隻是……隻是想要告訴公子……”

“殿下其實也並沒有公子想象中那般十惡不赦。”

“袁袖春是否十惡不赦那不是我這一介草民可以評判的事情,我隻信我看到的東西,就像姑娘或許見過那位太子殿下仁厚的一麵,所以對他才有不同的評價,但我未曾見過,所以無法與姑娘一般感同身受,還望姑娘見諒。”魏來平靜的回應道,並無半點惱怒與憤慨。

於此之後,魏來一頓,又言道:“姑娘若是叫在下前來是為了再做說客,恐怕選錯了時機,夜色已深,明日我們還要趕路,還是早些休息吧。”

這話一落,魏來便沒了言說下去的興致,轉身便要離去。

阿橙見狀,心頭一緊,也顧不得其他,聲音不覺大了幾分:“公子現在可不是一介草民,公子是州牧唯一的外孫,又有翰星大會在前,如今的寧州早已視公子為魏來的主人,公子的一舉一動牽動著的是寧州數百萬戶人的身家性命!”

“公子可有想過若是真的與朝廷為敵,寧州會有多少百姓流離失所,會有多好父親失去兒子,多少妻子失去丈夫,又有多少二女失去父親?即使是這樣,公子也要這麼做嗎?”

似乎是被阿橙的質問說得有些動容,魏來離去的腳步一頓,身形停下,回頭看向阿橙,問道:“那以姑娘的意思,魏來該怎麼做?”

暗以為終於說動了魏來阿橙趕忙再言道:“殿下確實絕非如魏先生那般肯為黎民蒼生舍棄性命的大仁大義之輩,但也比那些隻知黨同伐異的金家一脈強出百倍,古來明君也並非都是完完全全心懷天下之人,隻要有人好生輔佐,殿下未嘗不能成為大燕的中興之主!”

這話說罷,似乎是覺得說服力尚且不夠,阿橙不待魏來回應,又接著言道:“就像是這些天闕界的門徒,雖為利來,但公子卻也不能否認,他們也確實救了這些摩撒族的族人,為己與為公隻要能把握還分寸,並非完全不能共存!”

阿橙的臉色在說完這話後微微有些泛紅,她很少會有機會用這樣急切的方式說完這樣一大段話。

然後她便盯著魏來,用一種極為期待甚至隱隱透露著迫切的目光。

但讓阿橙失望的是,在數息的沉默之後,魏來還是極為果決的搖了搖頭,然後再次轉身,要邁步離去。

“為什麼!?”阿橙困惑的問道。

“姑娘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

“我爹說,不同的人看不同的事情,會有不同的感受,姑娘總願意去相信人好的那一麵,這很好,真的很好……”

說道這處魏來頓了頓,聲音忽的壓得很低:“但可惜的是……”

“我早就沒了這種本事。”

“隻是希望,那個叫袁袖春的家夥,不要讓姑娘也失去這種本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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