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延朵苦惱的坐在大樹凸起的樹根上,身後兩棵大樹交織起來的枝葉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將夜雨隔絕在外。
荷庫林中的晚上總會下雨,從拉延朵出生那年開始,這樣的規律便從未改變過。
拉延朵的身前點著篝火,即可取暖,亦可驅趕那些在夜間活動頻繁的毒物。
這是阿大教給她的第一件事情,也是每個走入荷庫林的族人都應當學到的事情。
火!
是生命之光,是驅散黑夜的利刃,也是迷途者歸家的希望。
是的。
拉延朵與進林的族人們走散了。
從小到大第一次離開阿大,離開族人們,雖然不願承認,但拉延朵此刻確實很是害怕。
她得麵對毒蟲密布的叢林,得對抗饑餓,得對抗黑夜,還得麵對一位……拉荷!
想到這裡,拉延朵憤恨的轉頭看向那不遠處那道被繩索捆綁了裡三層外三層,嚴嚴實實就留下了鼻子與雙眼的家夥。
拉荷。
拉在摩撒語中是極致的意思,就像拉延朵的名字,延朵在摩撒語中是美麗的意思,她的阿大給她取名叫拉延朵,就是希望她能成為這世上最美麗的女孩。
而“荷”在摩撒語裡代表著惡魔。
拉荷,便是這世上最邪惡的魔鬼……
摩撒族中存在許多關於拉荷的傳說,阿大與阿庫最喜用拉荷來嚇唬不聽話的孩童,而當孩子們長到了十四歲,能夠進入荷庫林的年紀之後,族裡的長輩便會不斷對他們講述關於拉荷的事情。傳聞中這些惡魔最喜吃摩撒族中的孩童,他們以血肉為食,以恐懼為伍,每一次降臨摩撒族所在之地,便注定會帶來一場腥風血雨。
很多時候,關於拉荷的故事,拉延朵都當做是大人們的危言聳聽,畢竟她活了十六年,也從未真的見過有這樣的魔物存在,甚至哪怕是村子裡最年長的老人,無論嘴裡說得如何言之灼灼,可他們也同樣從未親眼見過,說到底,這拉荷不過是眾人的以訛傳訛罷了。
至少在幾個時辰前,拉延朵的心底對於自己這樣的猜測還深信不疑。
直到方才,她在林間尋到今夜的過夜之所時,她忽然發現了人跡,本以為是終於尋到了自己族人的拉延朵欣喜不已,她快步奔來,卻被眼前的景象所驚呆……
生得人形,卻皮膚白皙,那是因為這拉荷懼怕陽光,雖能直麵耀陽,卻始終以秘法相護,故而能保持白皙的皮膚。
穿著華麗又古怪的衣衫,那些衣物都是以人皮支撐,故而與他們的衣著不同。
其中的大多數還能施展各種妖法……
拉延朵隻是遠遠的看了一眼,便認出了眼前之人定是那族中長輩口中的拉荷。
這拉荷的本事不小,隻是一個照麵便將拉延朵製服,隻是他或許是有傷在身,眼看著就要取下拉延朵的性命,卻忽然腦袋一歪,昏死了過去。
拉延朵在驚嚇之後回過神來,便趕忙將這拉荷捆綁得結結實實,心底對於方才的經曆卻是依然心有餘悸。
她遲疑了一會,又一次提起匕首,走到了那昏死的拉荷身前,她咬著牙,將手中的匕首高高舉起,眸中閃爍著殺機,眼看著就要朝著那拉荷的頸項處刺下,可匕首方才落下三寸,便又猛的一滯——她終究下不去手,這樣的行為在這拉荷昏迷的數個時辰中已經來回上演了十餘遍。這家夥確實與長輩描述的拉荷長得太極為相似,可是他又太像人了一些,這當然是一個很矛盾的邏輯,畢竟在長輩們的描述中那些拉荷就是化作人形行走人間的。
但拉延朵卻始終無法對一個看上去就是活生生的人的家夥痛下殺手,更何況在剛剛與這拉荷接觸時,對方明明有機會先一步殺了她的,他卻收了手,這讓拉延朵愈發的遲疑,隱隱覺得眼前這家夥似乎與長輩們口中的拉荷似乎並不完全一樣。
拉延朵又將匕首收了回來,可又想起長輩們說過的傳聞——那些拉荷們最善迷惑人心,一時的心軟往往會害了自己,也害了族人的性命。
生與死的天枰,在拉延朵的腦海中來回失衡,她一咬牙,又將匕首舉了起來,將鋒刃對準了昏迷中的拉荷。
轟!
可就在這時,穹頂之上炸開了一聲驚雷。
拉延朵的手一哆嗦,待到她回過神來再次看向那拉荷時,對方緊閉的雙眼豁然睜開!
……
魏來又做了一個夢。
還是那個房間,還是那張放有大紅羅帳的床榻,還是那個嬌柔美豔的女子。
他們赤身裸體,他們抵死纏綿。
她用雙手捧著他的臉,說她要看著他,記著他的模樣。
可魏來卻看不清她的容貌,他追問她是誰,女子一個勁的搖頭,裹起那身白色長衫,轉身便要逃走。
魏來的心底焦急,起身便要去追。
可方才推開房門,天際卻傳來一聲轟響,雷光傾落,魏來也瞬息從夢境中清醒。
入目第一眼,是一張愕然卻又稚嫩的臉龐,以及一柄閃著寒芒的匕首。
魏來心頭一驚,下意識的便要出手抵擋,可這才發現自己的身軀被牢牢困住,而體內的靈力也像是失去了聯係一般,無論魏來如何催動,那些靈力都紋絲不動。眼看著那匕首寒芒閃徹,魏來心頭驚懼,他根本還未弄清楚的狀況,難不成就要不明不白的死在這裡?
想到這裡的魏來腦袋中飛速旋轉,正想著要如何才能逃出困境。
“啊!”
可就在這時,眼前那少女卻發出一聲驚呼,臉上寫滿了比見了鬼還要驚恐的神情,就連她手中的匕首也來不及握住,啪的一聲掉落在地,身子連退數步,雙手環抱於胸前,以一副戒備無比的神情盯著魏來。
“拉荷!哈古撒!”那女孩高聲言道,從懷裡又掏出一把彎刀,看模樣絕非北境製式,反倒與鬼戎之地蠻子們所用器物頗有幾分相似,隻是那少女雖然手握彎刀,可握刀的手卻還是在不停的打顫,任任何人都看得明白此刻女孩心頭的畏懼。
魏來聽不懂她嘴裡之言,心底卻不免暗暗奇怪,明明自己才是那個任人宰割的牛羊,這麼反倒這個女孩一副畏他如虎的模樣。
“你是哪裡人?為何綁我?你我無冤無仇……”但受製於人總歸不是一件讓人開心的事情,魏來也沒有心思去細究這些,他朝著那女孩高手言道。
但就像女孩的話魏來聽不懂一般,魏來說出的話,落在那女孩的耳中也宛如天書一般,難以明曉。
難以溝通的處境,自然加深了二人之間本就不小的誤解,女孩雙手握緊了手裡的彎刀目光依然警惕的看著魏來,嘴裡更是不住的說著一連串愈發讓人難以聽得明白的言語,魏來隻是敏銳的察覺到“拉荷”這兩個字眼被女孩來回反複的提及,可他還是不明其中真意,正想再說些什麼。
轟!
一聲悶響忽起,二人之間的地麵泥土忽然隆起,伴隨著女孩的驚呼,以及一聲刺耳的嘶叫身,一隻巨大的蜈蚣從地麵中湧出,塵土四濺。
“須卟!”少女這般叫到,聲音驚恐。
此刻她也顧不得眼前的魏來,將手中的彎刀轉眼便對準了那身形巨大的蜈蚣。
……
阿大說過,須卟是地獸,力大無窮,生性凶惡,一旦認準的獵物便是不死不休,逃隻會讓自己生生被拖得精疲力儘,而後地獸再從地底鑽出,防不勝防。因此,遭遇須卟最簡單也最有用的辦法就是——搏命。
那須卟搖晃著自己的身形,張開自己的嘴,生滿利齒的爪牙,嘴中令人作嘔的腥風從它嘴裡呼嘯噴出,直吹得拉延朵無法站直自己的身形。
才十六歲的拉延朵是第一次獨自麵對這樣的凶物,說不緊張那是騙人的。
她的雙手死死握著手中的刀,指節發白,心底默念著:“我是摩撒阿大的女兒,我是未來摩撒的阿大!”
“我能行的!隻是一隻須卟!我能行的!!!”
她這樣說著,心底終於鼓起了勇氣,嘴裡大喊一聲,就要朝著那須卟殺去。
轟!轟!轟!
可就在這時,地麵再次傳來陣陣轟響,泥土如炸裂一般翻飛開來,然後一隻隻身形更加巨大的須卟從泥土中顯露出身形,浩大的場麵隻看得人雙眼發昏,耳邊響起的嘶叫更是叫人耳膜發疼。
拉延朵的臉色煞白,殺出去的身形又豁然停止。
她又想起了阿大曾交給她的道理:“荷庫林中有的是凶猛毒蟲,哪怕是最厲害的獵蟲人都會有身陷險境那一天。”
“摩撒能在荷庫林中繁衍生息這麼多年,靠的不僅僅是蠻力,還有腦子。”
“可阿大還是沒說遇見了那些毒蟲該怎麼辦?”女孩稚聲問道。
拉延朵永遠忘不了那一天,自己阿大在回答這個問題時眸中閃動著的智慧,他說道:“逃。”
拉延朵從小就是一個聽話的孩子……
所以,在那一瞬間她沒有半點遲疑,扔下了手中的彎刀,轉身便朝著密林深處頭也不回的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