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已至亥時。
風雪不停,衡珞街上行人寥寥。
名為榮和府的府門前,大紅燈籠高掛。
“話說魏錦繡是誰?是阿來你的親戚嗎?怎麼這就要成親了?”孫大仁站在府門前皺著眉頭嘀咕道。
“有古怪。”龍繡雙手環抱於胸前,如此言道。
徐餘年卻撇了撇嘴:“這還用說,沒古怪哪有人能挑在半夜成親的?”
孫大仁打了個冷戰,喃喃自語道:“不會是女鬼吧?我以前聽我爹說過,有的枉死女鬼就會尋一些男人拜堂成親,吸他的陽氣,害他的性命。”
孫大仁的這話出口,在場的眾人都心頭一凜,尤其是年紀尚小的劉青焰與錢家姐弟更是縮了縮脖子,下意識的便將自己的身子藏到了魏來的身後。
魏來的眉頭也隨即皺起,要不是曹吞雲已經確定過那請帖上歪歪斜斜的字跡就是出自初七之手,魏來甚至懷疑這封請帖會不會是袁袖春之流在耍什麼陰謀詭計。念及此處,魏來又轉頭看了看身旁的眾人,受到初七邀請的數來數去便也就是魏來這一行人再加上曹吞雲而已,他雖然不會去有孫大仁那般荒誕的念頭,但在心底卻也還是對這封請帖暗暗覺得奇怪。
但還不待孫大仁的言論所激發的恐怖氣氛蔓延開來,坐在輪椅上的徐玥便忽的言道:“魏錦繡是我的師姐。”
這話出口,在場眾人皆是一愣。
“師姐?那個魏錦繡是歸元宮的人?”魏來最先反應過來,他看向徐玥,這才回憶自從接到這請帖之後,徐玥臉上的神情便變得有些奇怪,隻是因為當時的魏來太過詫異,一時間也並沒有顧得去理會徐玥的狀況,此刻一想便覺察到了不對。並且……魏來想到這裡,忽的心頭一跳,看向徐玥的目光愈發的古怪了起來,他記得真切在於此之前,他與徐玥談話時,徐玥似乎也曾向他提起過魏錦繡這個名字。當時徐玥所言,在魏來看來多少有些不明所以,可此刻想來,似乎還另有蹊蹺,可到底是怎樣的蹊蹺,魏來卻說不真切。
“準確的說,是歸元宮七座神宮之一斬塵神宮的弟子。”而還不待魏來理清這些思緒,一旁一直沉默不語的曹吞雲忽然發言說道。老人的聲音低沉,目光卻死死的盯著眼前門楣上的牌匾,神情陰鬱,似有某些心思。
而在說完此言之後,老人便第一個邁步上前,走到了那榮和府的府門前,沒有半點遲疑的伸手推開了府門。
哐當!
伴隨著一聲輕響府門打開,而府院中的景象也就在那時一覽無遺的展露在眾人的麵前。
不大的院落中還算彆致的擺放著些許盆栽,也種植著一些草木,兩側的屋簷上都掛滿了大紅燈籠,看上去倒是有些喜慶的味道,隻是大約是冬季已深的緣故,那些花草早已凋敝,樹木的枝椏上亦是光禿禿的一片,更為要命的是地上堆積著一層厚厚的積雪,一位身著藍色絨衫的男人正佝僂著背脊,拿著掃帚賣力的清掃著地麵上的積雪。大抵是他太過認真的緣故,以至於對於推門而入的眾人並未察覺,依然佝僂著身子,自顧自的做著他手上的夥計。
“唉!來客人了。”
就在這時,房頂上忽的傳來一道脆生生的聲音。
眾人下意識的抬頭看去,便見那屋簷的簷口處,一位穿著一襲紅色長裙的女子正坐在那處,雙腳懸空,輕輕晃動,嘴裡含著一串糖葫蘆,一邊津津有味的吃著,一邊瞪大了自己的眼珠子,好奇的看著府門口的眾人。
初七聞言抬起了頭,看向眾人,在看清眾人的模樣時,他將手中的掃帚一扔,便快步走了上來。
“來了啊。”初七滿臉紅光的說道,看得出此刻眼前這位北境劍種似乎是真的很是高興,而比起這刻意掛滿了大紅燈籠的小院,他確實是整個彆院目前看起來最有成親架勢的家夥。
“你們去屋裡坐回,還有客人沒到,我把這裡收拾一下,等到人來齊了,咱們就開始。”說著,初七還伸手拍了拍魏來的肩膀,笑言道:“你小子,今天可得和乾爹我多喝幾杯。”
初七說罷這話,便又笑盈盈的拿起地上的掃帚,繼續打掃起地麵上的積雪。
隻是他的態度雖然熱絡,但這樣的熱絡遠不足以打消此刻翻湧在眾人心頭的疑惑,反倒是讓這樣的疑惑於那時有了愈演愈烈的趨勢。
曹吞雲目光凝重的看了初七一眼,隨即便抬頭看向那位坐在房簷上的女子,但這樣的目光也隻是停留片刻,轉瞬便又被他收了回來。魏來注意到了這份異樣,也看向那女子,碰巧的是那女子同樣低眸看向了他,那一瞬間女子清明的雙眸之中閃過些許困惑,但這樣的困惑卻也同樣一閃即逝,讓人難以捕捉。
魏來約莫猜到這個女人就是今日要與初七成婚的那位魏錦繡,他從未見過對方,但對方歸元宮弟子的身份卻讓魏來的心頭隱隱生出了些許不安。他滿腹的疑惑想要尋到初七一問究竟,但初七在說完那番話後,便低著頭繼續清掃著院中的積雪,並無任何與魏來交談的性子。魏來無奈,想著或許徐玥與曹吞雲應當多少知道一些內情,便暫時收起了心思,跟隨著同樣滿心困惑的眾人走入了這府院中正屋。
……
房間不大,說不得是一塵不染,但還勉強算得乾淨。
屋中各處都貼著紅紙,也在各處點燃了紅燭,看得出布置這一切的人似乎有心將這間房門打扮得喜慶。但紅紙貼得毫無章法,也並無對稱可言,當然更稱不上有任何美感,而房中的紅燭也點了稍稍多了些許,不大的房間中單是燭台便擺放了十餘架,如此多燭火照耀下,加上那周圍排列詭異的紅紙,怎麼看都讓這房門中凸顯出了些許詭異之感。
而更詭異的是,那明顯是擺個眾位來客而用的木桌上並未半點飯菜,除了一盤看上去便極為廉價的乾果之外,木桌上滿滿當當的便隻剩下一桌子的酒壺。
“我有點瘮得慌,你們說初七是不是被女鬼上了身,我看那女的大半夜坐在房頂,就像是吊死鬼,還有這屋裡的布置,怎麼看怎麼奇怪。徐姑娘,你看清了沒有,那是你的師姐嗎?還是碰巧同名的女鬼啊?”孫大仁方才坐下,便憋不住心底毛骨悚然,轉頭看向徐玥問道。
徐玥的麵色凝重對於孫大仁的詢問不置可否。
一旁的龍繡見孫大仁一臉的忌憚之色,不由得翻了個白眼:“瞧你那德行,女鬼有甚好怕的,黃龍寨那殃魔都被曹前輩收拾了,真是女鬼能逃過前輩的法眼?”
“可是……”孫大仁聞言有些不忿,當然不願意在龍繡麵前落了麵子,正要再言些什麼。
可這時魏來的聲音卻又響了起來:“到底是怎麼回事?那個什麼魏錦繡當真是斬塵宮的人?斬塵宮不是斷絕塵緣嗎?怎麼還能與初七前輩成親?”
魏來對於發生的一切同樣心存疑惑,不過不同於孫大仁的胡思亂想,魏來好歹還算能抓住重點。
隻是麵對魏來的詢問,徐玥依然沒有在第一時間給出答案。素來處變不驚的少女在那時一陣沉默,而當她再次抬起頭時,房門卻忽的被人推開。
“誰說斬塵宮的人就不能成親了?”
那道脆生生的聲音響起,一襲紅衣的女子邁步而入。
眾人幾乎在聽到那聲音的同一時間轉頭看向了那位紅衣女子,隻是各自目光中所包裹的情緒卻大不相同。
“師姐。”徐玥瞥見了對方,驀然低下了頭,低聲說道,看得出對於這位名義上的同門師姐,徐玥似乎並無半點親近之意。
女子卻對於包裹徐玥在內諸人的目光視而不見,她直直的走到了木桌旁,輕輕坐下,目光饒有興致的越過徐玥看向魏來。
“你就是魏來?”她問道。
魏來皺了皺眉頭:“你認識我?”
“聽說過,算不得認識。但以後說不得我們會常打交道。”女子言道。
“為什麼?”魏來愈發的困惑。
“佛家有言,有所執,方才能談有所放下。”
“斬塵宮的門徒,要離塵,那得先入塵。我的小師妹是師尊最器重的弟子,也是師尊欽點的下一任斬塵神宮的宮主。她的斬塵之道即將開始,來之前師尊特意為她推演過一卦,而你便是我師尊卦中所顯,會阻礙到我這小師妹斬塵之路的家夥。斬塵劍從今日過後,會一直懸在你的頸項上,直到我師妹斬塵成功。”
女人笑盈盈的言道,說著拿起了桌上的一壺酒水,打開了酒壺上的封子。
“為什麼是從今日開始?”魏來察覺到了些許不妙,他沉聲問道。
“因為於此之前斬塵劍都在我的手中,而今天便是我斬掉最後一縷紅塵的日子,於此之後,斬塵劍便得交由師妹執掌。”女子卻並不將魏來古怪的狀態放在眼中,對於他的詢問亦是毫無遮掩的打算,極為坦然的便告知了出來。
魏來的心頭一凜,他幾乎下意識的就要問道:“雖是你最後一縷紅塵。”
但這個問題卻終究沒有問出,因為在這時,女子的手忽的伸出,手背之上驀然有火光升騰而起,一隻渾身燃燒這烈陽的火雀在火焰中浮現。那火雀雙目靈動,嗅到了女子手中的酒香,便發出一陣嚶嚶的歡叫,然後不斷低頭啄食著酒壺中的酒水。
不知是出於何種緣由,魏來在看清那火雀的一瞬間,整個人仿若僵住了一般,呆立在了原地。
他的目光停留在那火雀的身上,神情恍惚,嘴裡鬼使神差的蹦出了兩個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何會蹦出的字眼。
“赤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