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來從州牧府離開時,時辰已經到了醜時。哪怕是繁華的寧霄城,在這個時間點,街道上也早已是人跡罕至。唯獨有一些喝得大醉的酒客還在踉踉蹌蹌的於街道上東倒西歪。
魏來無心理會那些醉鬼,他有著他的心思。
這樣的心思讓他即使在這樣的深夜裡也並無半點困意,他低著頭,皺著眉頭,緩慢的踱步。
“去好好想想,我剛剛問你的問題吧,如果你是我,在這樣的處境下,你會不會有更好的選擇。”
“你得去想,因為……”
“很快,你就會是這寧州的主人了。”
江浣水的話不斷的在魏來腦海中回響,今天發生的一切對於魏來來說著實太過有衝擊力了一些。
他低著頭想著那些,不覺間便已然回到了自己祖屋的府門前。
他本欲邁步拾階而上,可步子還未邁開,卻忽然察覺到了異樣——一道身影忽的從某處飛遁而下,落在了他的身前,擋在了他的去路上。
魏來的眉頭一皺,頓時心生警惕,他的身子退去一步,體內的氣機在他的牽引下開始湧動,同時抬起頭目光陰冷的看向那道忽然攔在他身前的家夥。
雙刀、橙衫、馬尾。
魏來一愣,周身方才催動起來的氣勢在那時收斂,他嘴裡略有詫異的言道:“阿橙姑娘?”
……
平心而論,在這樣的深夜,孤男寡女邁步同行,多少有些讓人想入非非的旖旎味道。
尤其是,這樣的要求還是女方提出,尤其是提出這要求的女方還是這般美麗的女孩。
想來不會有任何男子有魄力去拒絕女孩的要求,當然,魏來也不能免俗。
隻是並肩走在寧霄城深夜的街道上的二人,卻都無心去感受這份旖旎。
魏來想著今日從江浣水那裡聽來的關於楚侯的故事,他不清楚阿橙到底知不知道她如今的處境隻是那位中興大燕的先帝為他兒子布下的局,他更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將這個故事告訴對方。
阿橙顯然也有她的心思,不過卻沒有那份如魏來一般的糾結。
所以,在這樣步行百息之後,她率先打破了二人之間的沉默。
“魏公子。”她這般喚道,聲音很輕,帶著猶豫,也帶著擔憂。
“嗯?”回過神來的魏來轉頭看向少女,可那素來灑脫決絕的少女此刻卻低著頭,讓魏來難以通過她臉上神色去推斷她到底是抱著怎樣的心思在這樣的深夜前來尋到他的。
而在這一聲輕喚,阿橙便又沉默了下來。
她雙手抓著她那件橙色的長衫,有些用力,橙衫發皺,她的指節發白。
魏來感受到了些什麼,並未催促,隻是安靜等著少女的下文。
這個時間並不算長,但對於少女來說似乎頗為難熬。
但終究她還是鼓起了勇氣,驀然停下了自己的步伐,抬起頭直視向魏來。魏來在那樣的目光莫名有些不適,但不待他完全適應下來,少女躬下了身子朝著魏來一拜,然後言道:“請公子救救太子殿下!”
魏來沒有想到會是阿橙會說出此言,他皺了皺眉頭,隨即應道:“姑娘說笑了,太子殿下好端端的活著,怎麼會需要在下去救呢?”
“公子知道阿橙在說什麼……”阿橙緊緊的盯著魏來,再次言道。
魏來眸中的目光隨即陰沉了下來:“我確實知道姑娘在說什麼,但姑娘好像不明白自己在說什麼。”
阿橙一愣,同樣皺起了眉頭:“公子這是何意?”
魏來沉眸應道:“姑娘要我救你的殿下,那姑娘倒是說說,姑娘以為怎樣才能救你那位太子殿下呢?”
不知是出於何種心理,魏來有意在“你的殿下”四字上咬了重音,而阿橙自然也感受到了這一點,但她卻無心在這件事情上多做計較。
“寧州!公子隻要讓寧州支持……”
阿橙這樣說著,但話未說完便被魏來打斷。
“我以為姑娘是個聰明人,卻不想也會在亂了分寸後,胡言亂語,昏招頻出。”魏來說著,語氣帶著一股莫名的遺憾,而看向阿橙的目光之中更是充斥著一股憐憫的味道。
阿橙的麵色有些難看,她盯著魏來沉聲言道:“什麼意思?”
“姑娘覺得我會幫那位太子殿下嗎?或者說,姑娘舉得那位太子殿下,值得我幫嗎?”魏來反問道。
阿橙的身子一顫,顯然也明白魏來話中所指。但她依然不願意放棄,便又言道:“我知道殿下近來有些舉動讓公子不喜,但公子也請明白殿下的處境。”
“殿下心有大誌,但這些年處境艱難,雖有太子之名,卻屢屢被金家所製,此番寧州之行是殿下唯一的機會,但公子回絕殿下之後,殿下……”
“我爹剛到烏盤城做知縣時,曾遇見過一樁命案。”魏來將自己的聲音拉得好高,打斷了眼前女子的話。
“一個男人,買了房產,將多年的積蓄一並投到一樁生意上。”
“那生意對他很重要,那幾乎關係到男人下半輩子的活頭,隻要賺了錢,他可以換回抵押的祖屋,也可以完成他娘的心願,取一房媳婦,生好些個大胖小子。”
“但遺憾是,那場生意終究是虧了,還是那種血本無歸的虧。”
“男人從此一貧如洗,他娘也因為受不了這樣的打擊,心力交瘁之下,撒手人寰。”
“男人沒了錢,沒了房子,每日都渾渾噩噩的遊蕩在街上,餓了就在飯館撿旁人吃剩的的殘羹冷炙,困了便尋個街角昏昏欲睡。”
“可他終究心有不甘,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承受這樣的不幸。而這樣的怒火在他的心頭堆積,一日勝過一日,他終於在某一天夜裡闖入了一間宅院中。殺了熟睡中的一家三口,奪了他們的錢財……”
“姑娘覺得他無辜嗎?”
魏來問道。
阿橙一愣,她聽明白了魏來的言外之意,當下皺著眉頭言道:“殿下和他不一樣……”
“當然不一樣!”魏來的聲音陡然增高。
“那個男人遭受了不幸,選擇殺了一家三口,來將自己的不幸轉嫁給彆人。”
“而你的太子殿下遭受了不幸,選擇的卻是讓寧州三百萬戶百姓為他陪葬!”
“一個是屠人滿門的惡徒,一個是將三百萬戶人推入火坑的惡魔!怎麼能一樣!?”
魏來說著這些,他的雙目瞪得渾圓,眸中的火光升騰,於那時直直的盯著阿橙,仿佛要用眸中的火焰將眼前的少女燃燒成灰燼一般。
阿橙有些不適,或者說有些難以招架魏來的質問。
她還是回應道,隻是聲音小了許多:“可如今天闕界開山河圖已成定局,公子應該比我更清楚在山河圖與那蛟蛇的吞噬下,寧州的氣運會被席卷一空。公子若是此刻去向殿下示好,或許還有轉機更改此事,否則寧州危矣!”
“然後呢?”魏來聽聞阿橙這番話,冷冷的反問道。
阿橙一愣,麵色不解。
“就算我今天真的如姑娘所言,以姑娘口中的大局為重說動外公靠攏太子,太子也真的如姑娘所願與天闕界決裂,那之後呢?”魏來寒聲問道。
阿橙敏銳的察覺到魏來對於江浣水的稱呼的變化,這是她印象中憑生第一次聽見魏來如此稱呼那位老人,但顯然此刻她並沒有時間與心思去細究這看似不起眼,實則很可能帶來些巨大變故的變化。
“殿下心有大誌,若得了寧州支持,或可……”阿橙順著魏來的問題繼續說道。
“或可登上九五之尊之位。”魏來笑道:“姑娘想說的是這個對吧?”
“可姑娘有沒有想過,今日他可以為了拉攏天闕界放棄寧州,那未來的某一天,他會不會為了拉攏彆的什麼界,而又一次將寧州推入深淵,又或者將楚侯以命守護的茫州割讓給誰呢?”
魏來最後一段話帶著一股明顯的挑釁味道,阿橙的臉色在那時一變,神情有些不鬱。但她還是搖著牙言道:“怎麼會,殿下此舉也是一時衝動,日後他定會以此為戒……”
“姑娘記住,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況且,我又憑什麼去相信一個可以將寧州三百萬戶百姓當做物品交易出去的家夥,可以在未來給寧州一個安穩呢?”魏來的反問的語氣極為尖銳,讓本就落了下風的阿橙愈發的啞口無言。
但不善言辭的少女依然不願意放棄,還想再說些什麼:“可除了太子,寧州彆無選擇,難不成公子覺得金家就能救得了寧州嗎?”
魏來聽聞此言頗為奇怪的看了阿橙一眼,問道:“為什麼一定要是金家亦或者你的太子殿下?”
阿橙卻露出了比魏來更加困惑的神情:“難道還有哪位皇子能有奪嫡的可能嗎?”
魏來搖了搖頭:“姑娘高估在下了,我可沒有時間去了解他袁家的後人,哪一個有本事,哪一個沒本事,也更不關心到底誰能成為這燕庭未來的皇帝。”
“那……”阿橙還要發問。
魏來的微笑著看向女子,輕語道:“寧州不需要任何人的庇護。”
“換句話說……”
“隻有寧州自己能保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