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來愣了愣,心底不免疑惑,也隱隱意識到其中有所隱情。
但他與那刀疤男終歸隻是萍水相逢,他也不好多問,便想著要退回林中。
但那男子卻在那時轉過了頭,看向魏來。
這一次,男人的臉上未有再蒙上白布,魏來也終於將那人的模樣看得真切。一道如毒蛇一般的刀疤從他右眼的眼角蔓延下去,一直到他的嘴角。而從他尚且完好無損的左臉中,也可看出,這男人的年紀其實也就三十上下,未毀的容貌也還算得英武,隻是那側臉的刀疤著實太過駭人,以至於此刻他的容貌再無任何美感可言,反倒猙獰陰森得可怕。
“聊聊。”男人朝著魏來舉起了手中的酒壺,聲音略顯沙啞,嘴唇上下張合,牽動著靠近嘴角的刀疤,隱約可見其下血肉。
這突兀的邀請多少出乎了魏來的預料,他愣了一會,方才回過神來。雖然無心與黃龍寨中的諸人起什麼交集,但又覺直接拒絕似乎並不太好,至少並不符合他此刻的身份,故而還是遲疑的點了點頭。
他邁步走到了男人身邊,還未來得及蹲下身子,男人便將酒壺遞到了魏來跟前,示意魏來飲酒。
這一來魏來素來不喜此物,二來與陌生人共飲一壺,難免心中膈應,但看男人於那時目光炯炯的盯著他,似乎魏來不飲下此酒便不會罷休,魏來無奈,也隻能咬著牙,小抿一口。
男人見狀也不在意,接過酒壺,斜眼瞟了一眼魏來,便又問道:“兄弟是如何與龍姑娘認識的?”
魏來聞言,心頭咯噔一跳,便敷衍道:“就是在黃龍城中見過一麵……”
“隻是一麵龍姑娘就對兄弟念念不忘?我可聽聞寨主說過,這幾個月來,龍姑娘幾乎每日都會叨念小兄弟的名字啊。”男人似乎喝得不少,無論是他臉上的醉態,還是散落在一旁的空酒壺都很好證明了這一點。他口吃略有不清的言道,目光狐疑,神情揶揄。
魏來暗暗想著自己是否說錯了話,露了破綻,但還不待他想好不就之法,男人便又言道。
“一見鐘情!對不?”男人恍然大悟一般的言道,臉上更是掛起了醉意濃烈的笑容。
魏來暗覺此人著實喝得太多,也懶得與他虛與委蛇,便索性點了點頭:“是是是!大哥聰明。”
“嗬嗬。”男人拍了拍魏來的肩膀,又開始仰頭豪飲。
見他身子歪歪斜斜,幾乎連坐也坐不穩的架勢,魏來暗以為這場談話大抵也可在此打上句號,於心底已經開始思慮這男子昏倒後他到底要不要將他送回寨中時。
砰!
隻聽一聲脆響,男子手中的酒壺忽的被他狠狠的摔在了地上,酒壺碎裂,壺中未儘酒水四濺。
然後,那男子喟然長歎一聲:“我與我娘子當年也是一見鐘情……”
“我和她啊,隻是在廟會上匆匆看了一眼,便許了彼此終身……”
“本以為會舉案齊眉、白頭偕老,卻不想最後……”男人說著,瞥了一眼一旁的土堆,又歎道:“卻不想最後一堆黃土便天人永隔。”
“最後連屍首都無法尋回,隻能給她立上一座衣冠塚……”
魏來見男子神情淒然,不似作假,難免動了惻隱之心,在那時輕聲言道:“婦人性子剛烈,大哥若是真的體諒婦人,就不應做那些事情。”
這本是好意的規勸之言,可男人聞言之後,卻是一愣,隨即言道:“我忘了你也是黃龍城的人。”
說罷這話,男人便如失了興致一般,驀然沉默了下來,看樣子似乎是沒了再與魏來說下去的興致。
……
龍蘊藏的所組織的晚宴卻是排場極大,幾乎是將整個山寨的百姓都請了過來。
但方式卻出乎魏來的預料,每家每戶自帶桌凳,也自備酒水菜肴,隻是相互間會有交換與贈與,本應做東的龍家反倒什麼都不用準備。魏來暗以為是龍蘊藏壓迫這些百姓之舉,瞧見這番情形後不免眉頭微皺,但一旁的龍繡似乎看穿了魏來的念頭,道了句:“這是黃龍寨的規矩,成親過壽都是如此,主家請客,客家願意來便自備一切,省得鋪張浪費。”
魏來暗暗稱奇,對於這黃龍寨的民風又有了新的認識,當然也愈發覺得與所謂的山賊大相徑庭。
筵席進行得極為順利,可謂賓主儘歡,在扶著自己那喝得爛醉的便宜老丈人入房休息後,走出房門的魏來便見龍繡已經又換回了那身乾淨利落的緊身白色長衫,背上負起了長劍,還不待魏來反應過來,龍大小姐便言道:“走吧!”
魏來未有想到眼前這位大小姐似乎比自己更想逃離這個賊窩。
以至於魏來的反應反倒顯得有些木楞,他怔怔的點了點頭,應了句:“哦。”
而那時龍繡已然轉身邁步朝著下山的方向走去,魏來見狀,隻能趕忙跟上。
……
龍繡說過,這黃龍寨外機關密布,危險重重,沒有他爹龍蘊藏帶路,旁人根本出不去。
可跟著龍繡一路前行,轉眼走到了山腳,也並未遇見任何阻攔,魏來心頭奇怪,不由得問道:“機關呢?”
走在前方的龍繡回頭看了魏來一眼,眨了眨眼睛:“什麼機關?”
看著對方即使在這黑夜中也依然閃閃發亮大眼睛,魏來一陣氣結,這時才反應過來,自己似乎著了龍繡的道。但他仍有不解:“既然沒有陷阱,那你為什麼非得跟我成親?”
“呸!”龍繡卻白了魏來一眼,“本小姐可是未來的天罡劍聖,跟你成婚那隻是逢場作戲,你還當真?”
龍繡的過河拆橋來得極為突兀,但魏來倒也並不在意,反倒極其奇怪龍繡所言之中的某個辭藻:“天罡劍聖?”
龍繡又白了魏來一眼,臉上一副老地主瞥見小土鱉的輕蔑:“天罡山沒聽說過嗎?那可是北天下宗門中劍道執牛耳者,在北境神宗之中也排得進前十的龐然大物。”
魏來暗暗想到原來那不修邊幅老頭這麼厲害,臉上卻不動聲色的應和道:“原來如此,那這麼說來龍姑娘是要去參加寧霄城的翰星大會咯?”
龍繡臉上的神色一滯,但還是咬牙點了點頭:“嗯!”
魏來對此不置可否,又追問道:“可這和與我成親有什麼關係!”
“假成親!”龍繡跺了跺腳,頗為不忿的糾正魏來措辭上的錯誤,但與此之後還是答道:“還不是我爹不讓我去!”
“自從我給他說了這事後,他就像防賊一樣防著我,每天明裡暗裡都有起碼三四個他的手下監視著我,你讓我怎麼走?”
說著,龍繡的臉色一紅,也不知是怒是羞:“沒辦法,我隻能跟你假意成親,讓他放鬆警惕,你看,今天他和他那些手下都喝得酩酊爛醉,本小姐不就有機會逃出升天了嗎?”
魏來聞言,又問道:“可姑娘怎麼就這麼篤定天罡山會收姑娘為徒?”
龍繡的腦袋在那時高高揚起,從背後取下了她背上的長劍,一臉傲氣的言道:“看見沒!?這把劍是天罡山劍聖遺留之物,我爺爺就是他的傳人,那天罡山來的人,看見了此物,一定會立麵請本小姐入門為徒的!”
龍繡說得煞有介事,魏來也是心頭一跳,未有想到眼前少女還有這般來頭。出於好心,他提醒道:“龍姑娘,江湖險惡,既然姑娘懷揣著這等神物,還是不要輕易示人,以防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不怕。”龍繡卻不以為意,說著,一把便將那長劍從劍鞘中拔出。魏來借著天上微薄的星光,得以看清,那所謂的神劍其實是一把鏽跡斑斑的破劍。
“不信對吧?”察覺到魏來臉上的神情變幻,龍繡毫不意外。“彆說你不信,我爹也不信。”
“但我相信。”龍繡說著抬頭看了看天空,聲音忽的低了幾分:“爺爺死之前一直念念不忘,讓我把這劍交還給天罡山,爺爺不會騙我。”
龍繡說這話時,一臉的篤定與決然,當然讓人很難去懷疑她此時此刻的決心。
但出於更大的好意,魏來還是忍不住問了個問題:“那啥……姑娘知道寧霄城該怎麼走嗎?”
“嗯?”龍繡一愣,轉頭看向魏來,目光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