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它不對。
所以有人決定修正整個錯誤。
“阿來,大哥來了!”又一個聲音從身後響起,鼻青臉腫,渾身是傷的孫大仁不知在何時蘇醒了過來,他冒著雨,一瘸一拐的來到了魏來的身邊,他看著被仰麵壓彎了腰身的魏來,想也不想的便弓下的身子,用自己的背靠著魏來的背,雙手著地,努力想要撐起魏來的身軀。
……
鐺!鐺!鐺!
金石碰撞的脆響不斷在城門處響起。
薛行虎與幾位衙役並排站在城門前,一次又一次的用儘了渾身氣力將手中的刀砍在那城門口的黑色屏障上。但那黑色的屏障任憑他如何努力都如山嶽一般橫在那處不曾動搖。他知道,正如阿橙所言,沒有七境的修為根本破不開這屏障。
他轉頭看了看城內的方向,入目的景象讓他微微一怔。
他瞥見了被壓彎腰身的魏來,也瞥見了在他身旁用儘全力的劉青焰,當然還有那甘當肉墊,四肢著地的孫大仁。
某種火焰,在那時在薛行虎的心中點點燃。是憤怒,卻不完全,是希望,卻不切實際。
是……
勇氣!
“去他媽的!”他罵了句臟話,雖然呂觀山說過,做捕頭代表著的是烏盤城的官府,不能胡言亂語。但他還是罵了這句臟話,他覺得暢快了許多,索性便將手中的刀一把扔在了地上。“去幫魏來,要死咱們一起死!”
他說罷,也不管周圍的人作何反應,便轉身快步跑向魏來所在的方向,他胸口的神門亮起,雙手摁在了那屏障之上,然後憋住了勁,開始奮力抬起那屏障。與他同行的衙役們見狀也紛紛回過了神來,他們互望一眼,隨即也紛紛丟掉了手中的刀,快步跑向那處,與薛行虎一般,伸手支撐起那道屏障。
……
“蚍蜉撼大樹。”黑龍看著身下的眾人,巨大的嘴裂開,雲霧從嘴裡噴吐。忽然他的目光一凝,落在了那位生著牛角的少女身上。
他巨大的眸子中亮起了異色:“怎麼會?!”
他略顯驚訝的自語道,一隻布滿了黑色鱗甲的巨大龍爪在那時從雲層中探出,朝著地麵輕輕一指,一股力量便隨即將正在費力催動著自己力量的劉青焰包裹,小女孩毫無防備,她發出一聲驚呼,身子就在那力量的裹挾下,憑空而起,直直的飛向天際那黑龍所在的方向。
“青焰!”薛行虎發出一聲驚呼,伸手想要抓住劉青焰,但他的伸手終究慢了一些,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女孩越飛越高。魏來同樣注意到了這般情況,可是他的身上壓著漫天江水,根本動彈不得。
轉瞬,劉青焰便不由自己的穿過了層層黑雲,來到了那黑龍的麵前。
黑龍目光陰沉的注視著與他相比不過米粒大小的女孩,目光凝重,女孩不斷的掙紮,但卻是徒勞,根本難以撼動自己身上那無形束縛。
“先天神體?”
“不對,是比神體更強大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黑龍對於女孩的掙紮視若無睹,他盯著劉青焰,神情凝重的喃喃自語。
但很快驚駭之色便替代了他臉上的困惑,他瞪大了自己眼睛,言道:“難道說,是那東西……”
然後狂喜之色漫上了他巨大的頭顱:“想不到,小小的烏盤城竟然能給我如此驚喜,吞了你,入主渭水豈不是易如反掌?”
他這般說著,滾滾的黑氣忽的自他的體內漫出,化作一道道綿長宛如毒蛇一般的事物來回翻滾,接著猛地湧向劉青焰。
“啊!”劉青焰發出一聲戛然而止的驚呼,她的身子僵直,整個人呈“大”字型懸浮半空中,那些何其從她的雙眸、雙耳、嘴唇中湧入,某種與她心神相連的東西,在那股力量的裹挾下開始漸漸脫離劉青焰的身軀,被拉扯向那頭巨大的黑龍。
……
魏來看著穹頂上發生的一切,他雖然並不清楚那蛟蛇究竟想要做些什麼,但卻明白,一旦蛟蛇得逞,劉青焰便會凶多吉少。
魏來有心做些什麼,但他體內的狀況卻是糟糕到了極致,五臟俱損,經脈紊亂,他完全是憑著自己一口氣在強撐著,而這似乎也快抵達他所能抵達的極限了。
他張開嘴想要說些什麼,但鮮血卻因為這樣輕微的動作不住從嘴裡的溢出,他想,此刻他的模樣一定狼狽到了極致。
不甘心啊。
魏來在自己心底自語道。
沒有為爹、為娘還有呂觀山報仇,也沒有救到他想救的人。
他沒有實現自己對張嬸的承諾,也沒有機會去到無涯書院,看一看呂硯兒過得到底好不好。
他甚至有些想念那位他並不如何喜歡的州牧大人,若是死之前,能看上一眼就好了。
魏來的意誌漸漸變得模糊,苦苦支撐的身體也開始傾倒,那黑色的江神得寸進尺,直直壓下。
在魏來身下四肢著地,支撐著魏來的孫大仁身子也是一垮,口吐鮮血,手肘壓在了地上。但他卻並沒心思去關心自己的狀況而是大聲吼道:“阿來!你不能死!我爹死了,我在這世上就你一個朋友了!你不準死,我還要幫你娶一個漂亮媳婦,最漂亮的歸你!你彆死!”
一旁的薛行虎也洞察到了魏來的異狀,他趕忙來到魏來身側,伸手扶著眼前的屏障,但他們修為與這漫天江水相比,何其薄弱,哪怕魏來使出的法門削弱了其中大部分的力量,這股力道依然遠非他們能夠承受。
“快來幫忙!還看什麼!”他瞪了一眼遠處發愣的百姓,嘴裡大聲吼道。
那些百姓就是再傻這個時候也該明白誰才是真正在幫助他們的人,人群遲疑了數息,但很快便有人站了出來,快步來到魏來的身側,加入到支撐那屏障的行列之中。而一旦有人帶了頭,剩下的眾人也都不再遲疑,紛紛跟隨著加入其中,不過十餘息的光景,除開老人與孩童,幾乎所有的烏盤城的百姓都來到了魏來的周圍,伸出自己的手,貢獻出那一份微薄的力量。
“阿來!你醒醒!你不能死!”
“我們烏盤城欠你爹娘的,欠呂觀山的,怎麼還都還不清了,就算死也是我們死在你前麵!”
薛行虎大聲的吼道。
周圍百姓紛紛轉頭看向那個渾身被汙血侵染,幾乎看不出本來模樣的男孩。
他的臉龐那般稚嫩,身子如此瘦弱,很難想象,他到底是如何憑借一人之力,抗衡這滔滔江水的。
“對!魏來公子不能死在我們前麵!是我們有眼無珠,將恩人當做了仇人!”很快便有一位中年男子響應了薛行虎的話。
“是啊!現在想想魏知縣和呂知縣都是好人啊!”
“咱們烏盤城這些年來從沒出過什麼大亂子,還不都是靠著兩位青天大老爺,你看那些官老爺一來,咱們這都……這都變成什麼樣了!”
人群有一句每一句的說著,一種悲愴的情緒在人群中升起,有懊惱、有悔恨、也有不曾遮掩的對死亡的恐懼。
但這些東西,很快便化為了同仇敵愾。
“咱們死也要和恩人死在一起!”薛行虎一錘定音高聲言道。
周圍的百姓紛紛沉眸以對,然後所有人都在那時開始使出自己渾身的氣力推動那個他們並不能推動的屏障,甚至就連小孩與老人也參與了進來。
所有人,無論男女老少,都將魏來圍在中間,小心翼翼的保護著他,也毫不畏懼的直麵那頭他們曾經奉為神祇的黑龍。
這當然是極為震撼的場麵。
就連見多了世態炎涼的阿橙在目睹這番景象後,也不免有些動容。
但在動容之後,卻是遺憾。
這個世界存在著一個殘酷真相,天塹之所以被稱為天塹,便是因為那道鴻溝並非僅憑數量又或者某些信念就可以逾越的東西。而讓阿橙遺憾的就是,整個烏盤城與那尊惡神之間,便橫著這樣一道天塹。
她終於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不忍再看下去。
她催動起了避水珠的法門,藍色的光芒從避水珠中湧出,將她包裹。魏來已經力竭,這道他不知如何撐起的屏障崩塌就在眼前,阿橙覺得是時候離開這裡了,不去看他們瀕死時的絕望掙紮,是阿橙給予這群敢於與神靈對抗的凡人們最後的尊重。
她的身子開始上升,待到屏障崩塌後,她可以在第一時間借著避水珠逃離這個是非之地。若是時間來得及,她還能去取到關山槊的傳承。
等等。
關山槊!
阿橙的心頭一震,她想到了某些東西,但還來不及去細細思量。
嗷!
遠處卻忽的響起一聲高亢的狼嚎。
一道血光忽的在烏盤城外衝天而起,伴隨著一聲淒厲的狼嚎。
阿橙驀然轉頭看向那處,她的雙眸亮起了明亮的色彩。
那是天狼槊。
是那個前朝陰神。
他沒死!
不僅如此,魏來的胸前也忽的亮起一道金色的光芒,那光芒耀眼無比,帶著一股溫暖的力量,就像是寒冬裡的豔陽。光芒蕩開,普照眾人。
是那枚佛骨舍利。
阿橙的心頭一震。
她暗暗想著,兩位大聖遺存之物,並和一起,似乎足以填滿那道天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