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蛟蛇來得比魏來預料的要早上一些,手段也比魏來想象中要強上一些。
但魏來卻並未有因此而生出半點懊惱,畢竟他已經做到了他能夠做到的最好——蒼羽衛封鎖了整個烏盤城,隻有擊潰蒼羽衛才有可能帶著這烏盤城的居民逃出生天,這是唯一的辦法,鋌而走險亦是在所難免。
他抬起頭,洶湧的黑色浪濤已經席卷到了他的身前,整個烏盤城都被淹沒在那黑水之下,僅餘他背後這一片空地。
他目光冷冽,雙手猛地伸出,背後凝聚而成的龍相仰天長嘯,一股浩然的威勢從他體內蕩開,奔湧而來的黑色江水在觸及魏來身前時就像是一道看不見的屏障一般,撞擊在魏來身前,又四散後湧。
被嚇得魂飛魄散的諸多百姓驚呼連連,直到那些黑水停留在魏來跟前時,他們方才瞪大了眼睛停下了嘴邊的驚呼。
但這並非一勞永逸之舉,江水在那道看不見的屏障外奔湧,越積越多,越積越高,眾人能夠清楚的看到在那滔天巨浪一次又一次的衝擊下,魏來的身形漸漸彎曲、後仰,他背後的鮮血越流越多,雨水的衝刷似乎都已經趕不上鮮血溢出的速度。他的雙眸儘赤,渾身上下的青筋暴起,嘴裡不住的發出一聲又一聲的低吼。
他似乎並不能支撐太久。
意識到這一點的人群開始慌亂,可被堵死的城門卻將他們退路封死,進退維穀的窘迫,死亡將至的恐懼壓垮了這些尋常百姓。孩童開始痛哭,人群跟著嗚咽。
魏來能感受到自己體內的經脈與內府開始被碾碎,他不能支撐太久了。
他咬著牙想到這裡,便用儘渾身的氣力大聲吼道:“去城門,想辦法破開那屏障!”
“不管能不能行!去試試!這是唯一的生路!”
同樣被這番變故驚呆的薛行虎微微一愣,回過了神來,他深深的看了一眼尚且在苦苦支撐的少年,雙眸一沉,下定了決心。
“跟我走!”他看了看周圍那些衙役,低聲喝道,領著眾人便再次趕往城門。
但作為在場眾人之中修為最高的阿橙卻立在原地紋絲不動,她的眼界極高,之前所下的定論亦絕非虛言。她能理解魏來以及薛行虎等人想要求得一線生機的渴求,但她同時也清楚的知道,在烏盤龍王降臨的那一刹那,眾人的生死就已經被釘在了鐵板上。
與其幫著他們進行無謂的掙紮,倒不如留在這裡看一看這個少年……
相比於阿橙前十九年所見的芸芸眾生,眼前的少年多少有些特彆。他在這個世界,努力的活過,為自己也為彆人,阿橙決定記住他,似乎隻有這樣,少年即將死去的事實,才會不那麼難以接受。
……
薛岩今年已經七十有二了,就如他兒子薛行虎想的那樣,他有時候確實也有些糊塗。
但即使再糊塗,他也明白眼前自己的處境到底處於何種地步,他顫顫巍巍的杵著拐杖跟著眾多百姓後撤,但畢竟年紀大了些,很快便掉了隊,被甩在了大部隊的後方。可饒是如此,老人的另一隻手卻還是固執的牽著一個女孩。
一個被眾多百姓畏懼唾罵的女孩。
饒是薛行虎將這事對自己的老爹瞞得很好,可在烏盤城這樣的小地方,老人自己出去走上一圈,就免不了得聽到百姓們的閒言碎語。
薛岩的年紀很大,可脾氣比年紀還大。
他姑姑薛良月的孫媳婦與小曾孫怎麼能是水妖呢?這他娘的不是扯犢子嗎?薛岩哪能受得了這氣,為此與人在街角破口大罵,提著拐杖追了那胡說八道的混蛋足足三個巷子。
“小青焰,彆怕,爺爺在呢,跟爺爺走。”拉著女孩的手的薛岩有些氣喘,他的步伐淩亂,身子顫顫巍巍,但饒是如此依然不忘安慰著身後的小女孩。
他的腦袋不太靈光,也摸不準到底發生了個什麼,他出於本能的認為大多數人所在的方向應該就是安全的地方,而他有義務將這個女孩保護好,因為她是薛良月姑姑的後人。薛家欠他劉家一份恩情,這是他爹臨死前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他記得真切,即使到了現在老得糊塗,也不敢忘懷。
“爺爺。”可被他拉著的女孩卻忽的停下了腳步,她清嫩的聲音響起。
薛岩一愣,停下了腳步,他轉過了頭,溝壑縱橫的老臉上滿是雨水:“怎麼了?彆怕,爺爺在呢!他們不敢說你,爺爺的拐杖可厲害了!”
老人暗以為女孩是在為昨日他聽到的那些閒言碎語而畏懼,他跺了跺自己手裡的拐杖,信誓旦旦的言道。
可女孩卻搖了搖頭,她伸手指了指身後,說道:“我想回去,去幫阿來哥哥。”
“嗯?阿來是誰啊?你什麼時候有一個哥哥?”老人犯了糊塗。
黑色的潮水在魏來的身前越聚越多,劉青焰回頭焦急的看了一眼,跺了跺腳:“總之爺爺先去那裡等我,我得去幫魏來哥哥”
說著她又伸手指了指前方,那密密站在一起的人群卻極為自覺的在某一處留出了個空地,那是一個木製的簡易板車,板車上躺著一隻體型碩大的青牛,身上蓋著黑布,卻早已被雨水打濕。
“爺爺幫我照顧好我祖爺爺。”
說著女孩便掙脫了老人的手,轉身朝著那眾人都想逃離黑色潮水翻湧的方向跑去。
“青焰!彆去,那裡危險!唉!青焰啊!”薛岩高聲朝著女孩離去的方向喊道,但女孩卻越跑越遠,絲毫沒有回頭的意思。老人眼看著女孩走遠,有心追上,卻奈何腳下的速度著實太慢了些,他又回眸看了看劉青焰方才所指的方向,想起了女孩的囑托。
他顫顫巍巍的朝著那處邁步,嘴裡嘟囔道:“祖爺爺?小青焰的祖爺爺不就是……”
“就是誰來著?”
……
“嗯?你這法門倒是奇特的很,我就說這些日子為何總覺得不對勁,原來是你在我身上使了詐,看樣子本尊還是小瞧了你,竟然難以看透你這功法的底細。”黑龍立於穹頂,看著苦苦支撐的魏來,慢悠悠的評價道。
“但跳梁小醜總歸是跳梁小醜,不是你的東西,你拿得再多又有何用?難道你以為你爹做不到的事情,你憑著這下三濫的手段就能夠做到嗎?”穹頂的黑龍又言道,他的身子在雲層中一陣盤旋,衝擊在徐寒麵前的黑色潮水愈發狂暴,一次又一次的撞擊在魏來身前那道屏障之上。
魏來的臉色煞白,身子開始不住的後退,背後的金色巨龍身影開始變得模糊,魏來知道這是那蛟蛇尋到了些許他法門的關鍵開始有意阻攔魏來從他這裡抽取力量。
一時間此消彼長,魏來的處境愈發艱難,他的腰身後仰,整個身形被壓倒成了一種極為怪異的狀態,洶湧的潮水就在他的身前翻湧,眼看著就要將少年孱弱的身形吞沒。
阿橙盯著這一切,心底升起了些許感觸,但終究沒有出手。多年來的某些境遇讓她養成了這樣的習慣——絕不做任何徒勞的事情。
她少見的歎了口氣,那顆價值連城的避水珠被她從懷裡掏出,就要催動,而在那之前她又看了少年一眼,她想要將少年的模樣記得真切,哪怕她明知總有一天她還是會忘了他,但能記得久一日便多上一日吧。
“阿來哥哥!我來幫你了!”
可就在這個檔口,阿橙卻聽見身後傳來一道清嫩的聲音,一位女孩飛一般的來到了她的身前——是劉青焰。
阿橙一愣,卻見劉青焰站定身子之後,雙眸中便亮起了陣陣青光,她頭上包著的白布散落,那對小小的牛角顯露在風雨中,然後她的雙手也在那時伸出,兩道青光漫上她的手掌,她將之摁在那滔天的黑色浪潮之中。
小女孩的臉色在那一瞬間變得煞白,顯然這黑色江水中所裹挾的力量非比尋常。但饒是如此,穩住身形的劉青焰還是咬著牙奮力的催動起自己體內的力量,不斷的注入那魏來激發的屏障上,她弓著自己的身子,雙手朝前抵著江水,低著額頭上汗跡密布,嘴唇也被自己咬得發白。
但實際上她能幫到魏來卻微乎其微,魏來的身子還在不斷被壓倒,阿橙甚至能清楚的聽到魏來的骨頭一根接著一根斷裂的聲音。
魏來支起的屏障上開始出現裂紋,黑色的江水順著裂紋湧入,城門方向聚集的百姓亂作一團。
一切都如阿橙所料,魏來扛不住一位昭月正神的威能,而薛行虎那些尋常百姓更不可能破開城門口的屏障。
阿橙的雙手握緊,眉頭緊皺。
這一切合情合理,但……
它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