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九十一章

“帝相……”

火拔桑野跪伏在地上，聽到這句話，頭顱低垂：

“火拔桑野自知罪孽深重，如果帝相和藏王想要我的性命，火拔桑野絕無二言。但是我不能死，大相和兩位將軍的仇還未報，火拔桑野不願死，也不能死！”

火拔桑野雙手撐著膝蓋，雙肩顫抖，終於忍不住留下淚水。不！那不是淚水，而是鮮血。

聽到這句話，四周圍所有人都沉默下來，神色黯淡無比。火拔桑野固然該殺，但是讓他活著，恐怕比死是更大的懲罰。

四周圍靜悄悄的，大論欽陵看著眼前的火拔桑野，眼神中的殺機也終於慢慢消退下來。

“火拔桑野，你這條賤命，我暫且留下。”

大論欽陵仰起頭，慢慢的閉上眼睛，雙眼中的殺氣掩去，但是一股更加龐大的煞氣，慢慢從他體內爆發出來。

“王衝，王家，還有大唐……，等著吧，我一定要讓你們付出代價，讓你們也感受到我們烏斯藏的痛苦！”

天地寂靜，大論欽陵的聲音在虛空中飄蕩，一直飄向無儘的遠處。

……

不提烏斯藏高原上的動靜，此時此刻的呼羅珊卻是一片喜悅。

“常清，你來了！”

就在呼羅珊的東城門口，看著一身輕袍的封常清，高仙芝滿臉的喜色。大唐的帝國雙璧第一次在異域的土地相逢，有了封常清，高仙芝一直操心的政務終於可以放下來，交給封常清處理。

“大人！”

看到高仙芝，封常清也是滿臉喜色。不管是怛羅斯之戰還是呼羅珊之戰，封常清在碎葉城中日夜都在關心著，無數個日夜的憂心忡忡，到現在，終於可以安下心來。兩位帝國雙璧重逢，談起了許多安西、碎葉城和安西都護軍的事情。等到兩人結束談話，封常清整了整衣衫，隨即朝著王衝的方向走了過去。

“封大人，我們又見麵了。”

還沒等封常清開口，王衝微微一笑，首先打破了平靜。

“都護大人，大恩不言謝，請大人受我一禮。”

封常清一臉正色道，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

“封大人，家國大事又哪裡來的謝字。”

王衝微微一笑，也不伸手去扶，但是封常清這一禮，居然也行不下去，一股龐大的罡氣托扶著他，讓他連腰都彎不下去。封常清接連嘗試著幾次，憋得滿臉通紅，終於隻能放棄。

“常清，夠了，以王衝的性格，如果他不願意，你這一禮是送不出去的，走吧。呼羅珊政務繁忙，我們到裡麵說話。”

高仙芝哈哈笑道。

“好吧。”

封常清苦著臉，隻能作罷。

……

在呼羅珊城池的某個內廳，外麵侍衛層層把守，內廳裡，除了王衝、高仙芝、封常清、程千裡等頂尖將領之外，甚至連李嗣業都不得進入。

“封大人，這是我準備的呼羅珊運營策略，你先過目一遍，將來呼羅珊的具體事宜，恐怕還是需要你來著手。這也是我把你請來，移駕呼羅珊的主要原因。”

房間裡氣氛一片鄭重，王衝開門見山，沒有多說，從袖子裡直接取出一張密密麻麻，寫滿小字的信箋遞了過去。

呼羅珊的運營不止關係到一座城池得失，更關係到大唐對於大食這個強敵的壓製。除此之外，還關係到王衝心中更大的計劃。

涉及到呼羅珊的政事，封常清也不敢怠慢，隻是看了一眼，封常清就忍不住眉頭一跳。他的身體坐直，神情前所未有的認真，接著往下看去，越看越心驚。

作為帝國和後勤處理的重臣，封常清從來不做沒有準備的事。未雨綢繆，走一步看三步，對於封常清這樣的人來說乃是本分，所以這次來之前，封常清就已經仔仔細細的思考了許多。

憑借著在政務上的多年經驗和能力，封常清自認對呼羅珊的運營策略已經思考的非常詳細和周到了。但是和王衝一比，封常清才感覺到差距。這並不是他的能力太弱，而是從根本上來看，王衝和他的思維方式完全不同。

大廳裡靜悄悄的，良久良久，封常清終於放下手中的信箋，長舒了一口氣，從最初的震驚中回過神來。

看著眼前那張隻有十七八歲，幼稚而又成熟，曆經戰火曆練的年輕臉龐，封常清心中此起彼伏，心中掠過一道道波瀾。耳聞不如見麵，見麵遠勝聞名，王衝在軍事上的能力是所有人公認的，但是封常清從來沒有想過，他在政務以及運營方麵也如此強大。

“所以都護大人，一切您都已經準備好了，很快就要和所有的呼羅珊人，以及起義軍共同訂立那道章程。”

封常清抬頭看著王衝道。

“嗯。”

王衝淡然一笑，點了點頭。

“章程？常清，你們在說什麼章程？”

一旁的程千裡終於忍不住道。

封常清沒有說話，隻是將手中那張信箋遞了過去。

“在呼羅珊建立聯軍總部，薩珊人及各部起義軍共同遵奉大唐為主，大唐支持薩珊王朝及各部起義軍建立自己的勢力，並且在各個聯軍受到大食人攻擊的時候，有義務召集所有的大軍幫助抵抗大食，而各聯軍必須響應號召。同時作為回報，各聯軍一致同意遵從大唐的號令，並且為大軍在各個聯軍內的駐軍提供經費。如若某個聯軍違背大唐及聯軍，大唐將召集各個聯軍一起討伐。”

程千裡皺著眉頭，念出了信箋上的第一條。

“常清，這不是聯軍內部的正常事務嗎，有什麼特彆的嗎？”

大唐希望借助起義軍的力量對付大食，而起義軍也希望和大唐加深聯係，這一點在呼羅珊城內已經成為共識了，就連普通的士兵都恐怕感覺到了。程千裡並不明白封常清為什麼會對這點特彆在意。

封常清沒有說話，隻是看了一眼對麵的王衝。王衝笑而不語，隻是拿起桌上的茶杯輕輕呷了一口。

“千裡你還沒明白嗎，這並不是什麼正常的聯軍調動，隻要有了這條章程，以後大唐在蔥嶺以西，從撒馬爾罕到呼羅珊的區域，就永遠的紮根下來了。”

封常清說著歎息一聲，望著身前的王衝，由衷的讚歎道：

“這一次從碎葉城趕來，我想了許許多多的策略，零零碎碎，千絲萬縷，但是到了最後，卻遠不如都護大人一條簡簡單單的章程。”

封常清是真正的心悅誠服了。看到王衝這張信箋，封常清心中突然有種感覺，在這個世界上或許真的有那麼一種天才，他們的觀察和感知都極其敏銳，寥寥數語，就能四兩撥千斤，將一份艱巨的任務化繁為簡，徹底地定鼎下來。

“嗬嗬，封大人謬讚了，我就知道一定瞞不過你。”

王衝微微一笑，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和聰明人說話就是比較輕鬆，王衝這條章程，其實已經遞交給了巴赫拉姆、各部的起義軍以及高仙芝那裡。很多人都跟封常清說的那樣，把這當成了一條簡簡單單的聯軍策略，根本沒有多少人了解王衝這條章程的真正意圖。

“常清，你們到底在說什麼？”

聽到王衝和封常清之間啞語一般的對話，就連高仙芝都忍不住開口了，兩個人都是一臉的迷惑。把封常清請過來是處理政務的，但不知為什麼扯到軍務上去了。

“大人，你們還不明白嗎？隻要這一條通過，以後大唐從呼羅珊到撒馬爾罕就是真正的主宰。”

封常清長歎一聲，解釋道：

“按照協議上的內容，大唐不止可以源源不斷的得到賦稅，而且可以隨意調動聯軍的士兵，任何對大唐的冒犯和對抗行動，都會遭到其他聯軍士兵的討伐和攻擊。隻要確立了這一點，大唐以後在蔥嶺以西的地位就是誰也難以撼動的。隻要達到了這一點，其他政務上的事都隻是小節而已。”

“照此執行，不出十年，大唐在呼羅珊恐怕比在西域還要牢固！”

房間裡，眾人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封常清說的話震住了，震驚得說不出話來。看封常清的反應就知道這條章程不簡單，但誰也沒有想到，在封常清眼中，它的地位居然這麼高。

大唐兩百年才在西域站穩腳跟，封常清居然說在這裡大唐十年就能做到這一點，而且比在西域更加穩固，簡直不可思議。換了一個人說這句話根本沒有人會當真，但是說出這句話的乃是封常清，整個大唐以智慧和睿智著稱的帝國重臣。

“十年？常清，你是不是有些太誇張了，大唐在西域那麼多的能臣良將，一代代百年相繼都沒有做到，僅僅是一條章程就可以做到嗎？”

程千裡忍不住道。不是他懷疑封常清，也不是他不相信王衝，而是十年這個數字太驚人，太令人難以相信。

“一條章程當然做不到，但是加上後麵那條就完全不同了。都護大人，我是真正的心悅誠服了，你在呼羅珊廣開學堂，教授唐語，應該不僅僅隻是為了增進兩軍的了解和交流吧？”

封常清扭過頭來，望著對麵的王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