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五十三章

“大相，快走！我來替你斷後！”

火拔桑野扭頭望著後方道。大唐戰馬隆隆，聲勢驚天動地，所有的兵馬正在以驚人的速度逼近，大食人的哀嚎聲響徹天地，即便在烏斯藏人聽來也是觸目驚心，令人為之動容，如果不趕快逃跑，恐怕很快就輪到自己了。

“你們還愣著乾什麼，還不趕快護送大相離開！”

火拔桑野指著兩名穆赤大鐵騎道。

“火拔。”

突然，一個平靜而睿智的聲音傳入腦海，打斷了火拔桑野的命令。這尋尋常常的兩個字聽到火拔桑野的耳中，突然讓他心中一驚，有種非常不妙的感覺。不知道為什麼，從大欽若讚的聲音中，火拔桑野感覺到了一股看透生死的味道。

“大相，一切等到回去再說吧。你們兩個混蛋沒聽到我的話嗎！”

火拔桑野眼皮狂跳，不等大欽若讚說完，立即朝著兩名穆赤大鐵騎厲斥道。

“火拔桑野，我們就此分彆吧。”

大欽若讚坐在馬背上，抬頭望著火拔桑野，突然開口道。在漫天的喊殺聲中，他的聲音卻是異常的平靜，以至於平靜得讓火拔桑野不安。

“大相，你在胡說八道什麼！快走！”

火拔桑野似乎預料到了什麼，眼皮狂跳道。

“嗬嗬，火拔，不必再說了，十幾萬大軍戰死，穆赤大鐵騎損失慘重，這一切終究需要有人負責，而且都鬆莽布支、火樹歸藏兩人通通戰死在這裡，即便我們返回烏斯藏，你覺得藏王會放過我們嗎？”

大欽若讚一臉微笑道，神情越發的平靜。

“大相。”

火拔桑野一下子怔住了，他心中有滿腔的話語，但是在大欽若讚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麵前，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火拔，去吧，隻有我留下，你才有可能活下來。屬於我的時代已經結束了，以後烏斯藏隻有靠你了，告訴藏王，我已經儘力了。”

大欽若讚的目光仿佛看透了所有的一切，最後看了火拔桑野一眼，猛地一拉韁繩，立即掉頭朝著後方而去。

“王衝！可敢出來一見！”

大欽若讚洪亮的聲音響徹整個戰場，他猛地一拍馬背，迅速消失在了洶湧的大軍之中。

“大相……”

身後，火拔桑野看著那道瀟灑而慨然的身影，怔怔的，久久說不出話來。

……

而與此同時，隨著大欽若讚的一句話，戰場上銜尾追殺大食的大唐/軍隊，陡然騷亂起來。

“是大欽若讚！這個混蛋還想耍什麼陰謀詭計！千裡，帶隊人馬攔住他！”

茫茫如海的戰場上，高仙芝騎著一匹白色的戰馬，一眼就注意到了奔馳而來的大欽若讚。對於大欽若讚，高仙芝心有忌憚。雖然大欽若讚是個純粹的文相，但是這場戰爭如果不是因為他，絕不會變得這麼複雜，更不會出現大食、烏斯藏、西突厥三方聯盟的局麵。

特彆是最後一戰，當王嚴和程千裡的天神化身被破，整個大唐差點因此潰敗，高仙芝幾乎可以肯定，大欽若讚絕對在其中出力不少，甚至整個作戰計謀全部都是由他製定的。

雖然想不出在現在這種情況下，大欽若讚還能使出什麼把戲，但是高仙芝幾乎本能的對他有種極深的防備。

“等一下，讓我來！”

突然之間，一個聲音遠遠傳來，王衝騎著白蹄烏，穿梭在密集的大軍中，放緩了腳步：

“薛千軍，傳我命令，讓崔驃騎率軍繼續追殺，至於大欽若讚，交給我來處理，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準對他動手！”

大欽若讚的舉動太反常了，不過和高仙芝不同，王衝並不認為他在這個時候還能使出什麼陰謀詭計。都鬆莽布支已死，火樹歸藏已死，就連屈底波也已經被自己斬殺，哪怕大欽若讚有再深的智謀，也已經無力回天了。

嘩啦啦，隨著王衝的命令，整個大軍迅速掀起了道道波瀾，就像水流遇上礁石一般，所有的大軍在遇到大欽若讚之前，紛紛朝著兩側避讓開去。王衝的命令得到了完美的執行，烏傷鐵騎、同羅鐵騎、神獄軍、神武軍、弩車部隊……，所有的部隊就好像沒有看到一樣，繞過大欽若讚，朝著前方繼續追殺而去。

而所有大軍自然而然的分出一股部隊，留在了王衝身旁，一切隻在眨眼間完成。

經過接連的戰爭，以及連場的勝利，王衝在大軍之中已經樹立了極高的威望，哪怕和王衝有過些許過節的同羅鐵騎，在這一刻也選擇了服從王衝的命令。

“蹄噠噠！”

黑色的青稞馬四蹄掀起，濺起道道煙塵，馱著大欽若讚緩緩上前。眼前是累累的屍骸，有大食人的，也有烏斯藏人的，血氣在虛空中不斷彌漫。

大欽若讚神色淡然而平靜，在他身上似乎有一種無形的力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元慶，婁師儀你們帶軍繼續追殺，我留下來看著大欽若讚！”

高仙芝皺了皺眉頭，突然停下了腳步，命令道。

而邪帝老人和烏傷村長也不禁微微放緩了腳步，兩人皺了皺眉，看著遠處的大欽若讚，但是當目光掠過大欽若讚的眼神時，兩人仿佛明白了什麼，一雙濃密的長眉緩緩舒展開來，不再說話。

“駕！”

看著遠處緩緩策馬而來的大欽若讚，王衝眼中光芒一閃，陡的一夾馬腹，縱躍而出。

而隨著王衝和大欽若讚的接近，四周圍不知不覺寂靜下來，無數的目光紛紛聚集到了兩人身上。

即便再無知的人，對於王衝和大欽若讚這對宿敵的恩怨也有所了解。西南之戰，王衝因為大欽若讚而聲名鵲起，而現在，在遙遠的怛羅斯戰場，兩人再次宿命般的相遇。

蹄噠！

就在相距十餘步遠的地方，王衝和大欽若讚齊齊停下了腳步，兩人四目相對，誰也沒有說話。仿佛隻有一刹那，又好像過了無數個漫長的世紀，終於，眾人耳中聽到了一聲長長的喟歎。

“成王敗寇，王衝，這一戰，你贏了。從此以後，恐怕十餘年內，整個大陸地上，都無人可以和你相提並論，也沒有人可以和大唐再抗衡！”

大欽若讚突然開口道。狂風獵獵，將他身上的衣袍吹得激蕩不休，而大欽若讚的心中起伏，卻遠比這劇烈得多。

“這一戰，你根本就不應該來！”

王衝一臉平靜道。

這場戰爭的最終結果，在大欽若讚看來或許是意外，但在自己看來，卻是必然。大欽若讚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為這一戰付出了多少努力，做了多少準備。

從烏傷建城那一刻開始，這一戰其實就已經開始了。

大欽若讚在打一場必輸的戰爭！

“嗬嗬。”

大欽若讚隻是一笑，神色淡然，仿佛看透了所有的一切：

“怎麼可能不來？不管是為了我自己，還是烏斯藏，怛羅斯我都勢在必行，隻是……，成王敗寇，我輸了，無話可說。”

王衝默然，就像大欽若讚說的，“成王敗寇”，這是所有武將都明白，同時遵循的道理。雖然大欽若讚確實給自己造成了不少麻煩，但是即便王衝也不得不承認，大欽若讚是個值得尊敬的對手。

“王衝，這一戰我已經儘力了，輸在你手裡，我並不後悔，也沒有任何遺憾了。我一生戎馬半生，以智慧自負，鮮少遇上對手，雖然我武力不高，但即便章仇兼瓊，在我麵前也要退避三舍，西南幾十載，始終沒有寸功。能將我逼到這種山窮水儘的，王衝，你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

大欽若讚看著王衝，眼中沒有仇恨，也沒有憎恨，隻有一種驕傲和自豪。撇去各自的國家和立場，能在有生之年遇到一個真正的對手，某種程度上其實是一種幸運，至少，他沒有什麼遺憾。

“王衝，可以答應我一個請求嗎？”

大欽若讚突然開口道，看到王衝微微皺起眉頭，大欽若讚隻是淡然一笑，繼續道：

“你放心，我已經不會再成為你的對手了。把火樹歸藏的屍體給我，我留在這裡，隨你處置！——求你！”

說到最後兩個字，大欽若讚臉上的笑容慢慢斂去，微微的躬下腰身，看著王衝，眼中露出一絲懇求的神色。那一刹那，那個風華絕代，運籌帷幄，揮斥方遒的烏斯藏“智相”消失不見了，出現在王衝麵前的，隻有一個普普通通的，卑微、渺小的大欽若讚。

“轟！”

看到這一幕，四周圍，高仙芝、程千裡，李嗣業、薛千軍全部都露出了震撼的神色。就連王衝眼中都透出了觸動的神色。大欽若讚那翻話，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誰也沒有想到，在這種時候，大欽若讚連性命都不顧，居然是為了火樹歸藏的屍體。

更沒有想到的是，他居然會為了火樹歸藏的屍體，在王衝麵前低下頭來。

大欽若讚是驕傲的，也是自負，在這個世界上，恐怕沒有什麼人能夠讓他輕易的低下頭來，即便是高仙芝也遠遠做不到，但是為了火樹歸藏的屍體，他舍棄了自己的自尊，低下了高傲的頭顱。

這一刹那，王衝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