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咚!
皇宮內院,龍鼓龍鐘齊鳴。
王衝被逮捕下獄的消息傳開,早朝還沒有開始,一名頭發發白的老臣便出現在內宮之中,他的須發皆張,渾身發抖,滿麵悲憤,一顆花白的皓首一下又一下使勁的撞著龍鼓龍鐘,撞得鮮血都流出來了。
“妄議朝廷,本朝從無先例。陛下,你這是要首開先例,因言獲罪嗎?!”
老禦史何驂一下又一下的撞擊龍鼓龍鐘,神情激憤無比。
做為前朝舊臣,先帝時的禦史,何驂忠心耿耿,鐵麵直諫,曾獲先帝禦禦丹書鐵券。隻是年事已高,如今已過七十,才辭官歸去。
三十年不聞朝政事,沒想到居然出了這種事情。聽到王衝的事情,老禦史激憤無比,幾乎是在得到消息的刹那,命令兒女準備朝服,拿了先帝的丹書鐵券,打開城門,直奔內廷。
“本朝立國二百年,從無此事。陛下若因此事而治罪,必是昏君啊!!——”
……
王衝引發的衝擊遠不止如此。
當早晨的洪鐘響起,文武百官腳步匆匆,洶湧而入。
“臣張亞昆,請陛下放了王衝!”
幾乎是入殿的刹那,一名大臣咚的一聲重重的跪倒在地上。接著是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
“臣陸林,請陛下放了王衝!”
“臣許漢武,請陛下放了王衝!”
“臣孫太甲,請陛下放了王衝!”
“臣古同,請陛下放了王衝!”
……
一個個大臣臉色沉重,神情激憤無比。
“張亞昆,陸林,許漢武,你們想乾什麼?”
這一幕,看得蕭禾等人瞠目結舌,一個個都驚呆了。然而蕭禾話聲一落,更令人吃驚的事情發生了:
“臣上官參蕭禾一本!”
“臣李雲林參劉禹一本!”
“臣張鬆參周玦一本!”
“臣劉楓參張儈一本!”
……
“臣周仁參大將軍阿不思一本!”
咚咚咚,一道道身影木樁般重重的跪了下去。最後一句,連同羅大將軍阿不思都驚呆。
佑大的朝堂突然之間鴉雀無聲。
不知道為什麼,看著那一雙雙扭過頭,看著自己憤怒的目光,蕭禾等人隱隱明白了什麼,心中突然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排斥!
強烈的排斥!
第一次,蕭禾感覺自己等人身上被打上了某種標簽,第一次,蕭禾嘗到了被文武百官排斥的感覺!
王衝說“胡人自成一黨”,這些大臣原本是不相信的,甚至覺得不以為然。但是這一麼,這麼多的胡人大將聯名上書,王衝說的哪裡有半點差錯。
高仙芝是新羅人!
夫蒙靈察是羌人!
哥舒翰是突騎施人!
阿不思是同羅人!
安思順是突厥人!
……
但是這一次,為了對付王衝,這些不同的胡人居然能夠不約而同的聯起手來。所有的漢臣都被激怒了。
而當王衝在黎民時分被抓進天牢的時候,這種憤怒更是被激怒到了頂點。
“胡人自成一黨”,這還用說嗎?
王衝的折子,眾人本來還覺得不以為然,但是現在,誰還敢這麼想?最可恨的是蕭禾等人,身為禦史大夫,居然幫著外人說話。
外賊故然可恨,內賊更是可殺!
蕭禾等人並不知道,他們身上已經被打上了異族標記。現在誰幫著胡人說話,誰就是所有漢臣的仇敵!
大殿靜悄悄的。
除了蕭禾等人和阿不思等胡將,所有漢臣不分文武,全部跪了不去。
“陛下,王衝隻是一個十五歲的孩子,有著拳拳的愛國之心。如果因言獲罪,那豈不是寒了天下的人心。而請陛下明鑒!”
咚,當徐國公等地位不下於高仙芝等人的當朝國公跪下的時候,整個朝堂的情緒頓時達到了極點。
這翻話不止代表著徐國公,也代表著今天跪在這裡的朝臣們心中真正的想法。
整個朝堂寂靜若死。
王亙站在人群中,看著這一幕,心中百感交集。
“衝兒,你看到了嗎?”
王亙內心深處,本來還覺得王衝沒聽自己的勸,不該寫那個折子。但是這一刻,王亙覺得,王衝這麼做,是對的!
當天早朝,當八成以上的文武官員跪下替王衝求情,消息傳出,震動朝野。
……
王家。
“放開我,放開我!”
當小哥王衝被抓,關進天牢的消息傳來,王家小妹怒不可遏。四名護衛,八個奴仆,六個丫鬟,統統按捺她不住。
“砰!”
一個護衛被猛的甩飛出去,重重的撞到了牆上,連牆都塌陷了。王小瑤的天生神力,根本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放我進宮去,居然敢抓我小哥,我要殺了那個狗皇帝!”
王家小妹怒吼不已。
“小姐,不要!”
“這種話萬萬不能說。”
“這種話若是被其他人聽到,是要殺手的!”
……
所有護衛、丫寰,奴仆都被這翻話駭得麵無人色,這種話也是能隨便說的嗎?若是傳出去,王家恐怕就是抄家大罪了。
一下子六七隻手掌紛紛捂向了王家小妹的嘴巴,而更多的護衛湧了上來,將自家小妹團團圍住,使勁按住。
距離王小瑤不遠的地方,王夫人就坐在一張太師椅上。往常要是聽到王家小妹說出這翻無法無天的話來,早就一個嘴巴過去了。
不過現在,王夫人坐在那裡卻是一動不動,隻是默默的垂淚。
王夫人是看著王衝被抓走的,從那個時候起,她就滴水未進。
“老爺子那裡派人去過了嗎?”
王夫人突然問道。
“去過了。四方館大門緊閉,現在根本進不去。”
被問到的護衛道,低著頭,神色黯淡無比。
一下子,王夫人眼中掠過一抹絕望的神色。她一個婦道人家,什麼也做不了。隻能指望公公了。
但是四方館不知道為什麼,突然之間大門緊閉,連大哥王亙都進不去。
王夫人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這種事情,她唯一想到能救王衝的,就是公公了。如果連公公都沒有辦法,那真的就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感到絕望的遠不止王夫人一個。
“怎麼辦,這件事情要不要通知少爺的師父?”
房間的角落裡,申海想起了邪帝老人。
“沒有用的。這是朝政上的事,而且他的武功已被廢,還是不必打擾他了。”
申海的提議被孟隆毫不猶豫的拒絕了。
他也想救少爺,但是這根本不是個辦法。
而與此同時,大門外,王家的後花園裡,一名灰袍的中年男子駐立著,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
李誅心是王衝花了五千兩黃金雇回來的。他曾經承諾過,一定保證王衝安全。但是這件事情,著著實實超出了他的能力範疇。
而距離李誅心不遠的院牆上,宮雨綾香蹲在上麵,低著頭,默默契無語。看起來情緒非常低落。
他們雖然一頂一的好手,但是這種事情,他們也是束手無策。
……
城西的老槐樹下,蘇正臣正襟危坐,麵前放著一張金色棋盤。
從天明等到天黑,金色的棋盤對麵,依舊是空蕩蕩的。蘇正臣依舊沒有等到自己想要等的那個人影。
“噠噠噠!”
突然,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傳來。老仆人方鴻急匆匆的走了過來,在蘇正臣身邊附耳細語。
“嗡!”
聽到方鴻說的話,蘇正臣眼角一跳,也微微變了臉色。呼!風聲吹過,槐樹下靜悄悄的。
蘇正臣盤坐在老槐樹下,閉上眼睛,一動不動,露出思忖的神色。
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今天這一局,是下不了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蘇正臣張於慢慢的睜開眼來,伸手一撫,收拾了桌上的黑白子,放進棋盒,然後拿起金色的棋盤,慢慢的向外走去。
“爺爺,你一定要救救大哥哥啊!”
蘇正臣剛剛走了幾步,一道身影突然撲了過來,一把抱住了蘇正臣的腳踝,嚎嚎大哭。蘇正臣回過頭,一眼就看到眼淚汪汪,抱著自己的“小堅堅”,他一向是喜歡吃糖的,但是現在,那根糖葫蘆都被他掉在了地上,扔在了一邊。
“你聽到了?”
蘇正臣道。方鴻的聲音已經很小了,但是奈何這孩子的耳朵更尖。
“爺爺,大哥哥曾經說過,你很厲害。哥哥不是壞人,你一定要想辦法救他了。”
小堅堅嗷嗷哭道。
蘇正臣默然不語,望著身下的小堅堅,隻是深深的歎息一聲,然後慢慢的抽出了自己的腳,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夜色,並沒有讓整個京師的氣氛平靜下來,反而越發的躁動。
王衝的被捕,已經超出王家的範疇,也超出了王衝那張奏折的範疇。胡人大將、副都護、都護聯合彈劾、指責王衝,以及王衝被關入天牢所引發的憤怒,隨著時間過去,並沒有平息,而是越來越熾烈。
就在當天散朝之後,無數張折子雪花般紛紛飛入內宮之中,要求釋放王衝。這已經不是王衝一個人的事情了,而是胡漢之間的風波!
而夜幕之後,隨著無數的信鴿飛向四麵八方,當朝中八成以上的漢臣跪下為王衝求情的事情曝露出來,這一波的事情頓時在邊陲胡人之中,引發了更激烈的反應。
漢人的憤怒並沒有讓胡人妥協,而是引發了胡人更大的憤怒!
“混蛋!他們漢人想做什麼?”
磧西都護府中,夫蒙靈察雷霆震怒,整個大地都隨著他的怒火嗡嗡震動:
“他們心寒,我們就不心寒嗎?我們胡人替帝國浴血沙場,征戰邊陲,卻要受一個黃口小牙的侮辱。此子不殺,不足以平我心頭之恨。來人!我要給聖皇上一封血書,此子必須要死!”
“就看看陛下是選擇那個黃口小兒,還是選擇我們這些胡人大將!”
……
安西都護府、磧西都護府,安北都護府,大鬥軍、還有許多邊陲的地方,胡人的奏折雪花一般,飛向了京師。
這一次不止是高仙芝、夫蒙靈察、哥舒翰,安思順一流的鎮邊大將,還有成百上千的胡人將領。
而且和第一次的彈劾不同,這一次,所有人奏折,全部都是要求處死王衝。
“不除此子,不足以將士心中之憤!”
“陛下不殺此子,必使我等胡人將士心寒!”
……
這是內附胡人將領奏折中出現的最頻繁的語句。八成以上的文武官員一起上書,替王衝上書求情,這件事情,幾乎激怒了所有的胡將!
他們現在已經不是要求彈劾王家和王衝,而是要求王衝必須要死!
當胡將要求處死王衝的奏折雪花一般飛到京師的時候,他們不會知道,這件事情已經引起了一個勢力的注意。
“混帳!真當這大唐是他們的嗎?真當這大唐,隻有他們哥舒翰、夫蒙靈察、高仙芝嗎?”
大雪彌漫,營帳座座的山麓上,一名漢人武將看罷手中的消息,雙眉倒豎,拍案而起,怒不可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