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你就是吃穿不愁的,站著說話不腰疼,滾!”
“對,趕緊滾!彆以為你有錢就能為所欲為,再不走打死你!”
“……何不食肉糜啊!無恥!”
一陣粗魯的叫罵聲中傳來了個雅致些的,馮平看了一眼,卻是個壯漢。
賣豬肉的壯漢。
“看什麼看?再看老子打死你!”
馮平點點頭,然後往巷子裡去,腳步蹣跚。
“呸!”
剛才說出了雅致話的大漢衝著他的背影呸了一口,然後給了在邊上正在理豬大腸的兩個閒漢一個眼色,這兩人就跟了進去。
邊上的小販們看到了這一幕,都撇撇嘴,誰都沒管。
要過年了,誰都想撈一把……
……
馮平不知道自己想去哪,他不想回家,不想自己狼狽失敗的時刻被家人看到。
往前走著,從人潮中擠出去,前麵漸漸的就沒人了。
空蕩蕩的,就像是馮平現在的心一樣。
“小民關注的是填飽肚子,多賺些錢鈔,我卻成了何不食肉糜的……官吏,這是誰的錯?”
寒冷的天氣中,兩邊圍牆的縫隙裡依舊能看到青苔在頑強的存在著。
“他們肯定在說我蠅營狗苟吧……”
馮平呼出一口氣,用力的拍打了一下圍牆,然後就看到了身後的兩個男子。
短刃被磨過,大抵也順便用來切割豬肉,所以能聞到一股血肉的腥味。
“把錢拿出來!”
一個男子把刀頂在馮平的脖子上,另一個男子伸手在他的身上亂摸。
“我沒錢…..”
馮平呆呆的看著持刀男子說道,身體一點害怕的反應都沒有。
“這是什麼?”
搜身的男子摸出了一塊玉佩,麵露喜色的抽了馮平一耳光,然後歡喜的道:“叫人磨平了去賣!可算是有個肥年了。”
馮平看著那塊玉佩,呆滯的眼神活動了些,然後張嘴,吐出了一口濃痰。
“哈…….噗!”
幾天的鬱積仿佛被這一下吐了出來,馮平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持刀男子伸手在臉上摸了一下,湊到眼前一看,頓時就乾嘔一聲,然後腦子一熱,右手就拉了一下。
“嗤!”
短刃很鋒利,輕易就割開了脖子,高壓下,紅色噴濺……
馮平摸摸脖子,湊到眼前看了看,歎息道:“血啊……”
他的身體搖搖晃晃的轉過去,腳步依舊蹣跚的前行著……
鮮血從他的脖頸上繼續噴濺著……
那個動手的男子看著手中的短刃,再看看那個轉身往外跑的同伴,喃喃的道:“我沒想殺他……”
“噗通!”
前方的馮平倒了下去,他的嘴角掛著苦笑,氣息微弱。
“……當官……不就是……不就是這樣的……這樣的嗎……哎……”
倉皇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馮平勉力睜開眼睛,看到那個動手的男子從自己的身邊跑過去,不禁微微一笑,然後氣息漸漸湮滅……
這裡是北平啊!
你能往哪跑?
……
“誰去?”
“不知道,陛下隻是發火了,我們當時就說可調動宣府的兵力去清剿,陛下並未同意。”
張輔最近在研究道德經,他把書合上,看到方醒盤腿坐在蒲團上,就說道:“我是去不了的,朱勇太過衝動,不可獨當一麵,這一點在單獨覲見陛下時我就說過。”
方醒從小幾上拿起一本書胡亂翻了一下,問道:“大哥可是要坐鎮京城嗎?”
張輔點點頭,“都督府雖然有孟瑛,可陛下對諸衛依舊有些顧慮,若無人鎮壓,估摸著晚上都睡不穩。”
“興和城……”方醒搖頭失笑道:“我這個興和伯倒是有了個名頭,總算是不再是興和堡了。”
“你想去?”
張輔問道。
方醒搖頭道:“我不想去,除非陛下的身體康健。”
張輔垂眸道:“兵部調兵,有金忠在,誰敢做亂臣賊子?”
“可金忠的身體也不行了,若不是為了幫陛下撐過這段時間,他早就回家去……等著了。”
等死這個詞太艱難,方醒無法說出來。
兩人相對無言,隻覺得京城上空壓著一片黑雲,不知道何時會落地。
“陛下很有信心,可你知道的,人總是對自己有信心…..”
方醒沒用手,盤著的雙腿一動,人就起身。
“我得去聚寶山衛看看,看看那些兄弟們。”
“你去吧。”
張輔落寞的看著方醒出門,冷風彆吹卷進來,他看看手中的書,隻覺得時光就在書上不停歇的流過……
“來人,備馬!”
……
軍營中,當方醒到時,營中正在吃午飯。
殘餘的炊煙在營地上空渺渺而上,看這天氣多半是要下雪。
方醒的到來算是個意外,一路拱手中,他和林群安、王賀,以及幾位千戶官找了個地方吃飯。
“伯爺,兄弟們都有些懶心了,壓不住啊!”
林群安訴苦道:“下官也想壓壓,可不知怎地,都打不起精神來。操練看著好看,可咱們都知道沒了精氣神,那隻是空架子,愁人啊!”
方醒夾了片五花肉進嘴,咀嚼幾下就吞了下去,罵道:“瑪德!廚子連毛都沒弄乾淨。”
一群人圍著個鐵爐子,吃的都是一個菜——一大鍋白菜炒肉。
“伯爺,下官看這是先帝去了,大家覺的以後沒了奔頭。”
方醒讚賞的對張風度點點頭,說道:“是這樣,先帝去了,連我都有些提不起精神來,不過……”
“大人,可是肉迷人嗎?”
幾個千戶官都目光炯炯的看著方醒,以往他們會去爭搶那些肉,可現在連搶食最奸猾的王賀都停筷了。
方醒點點頭,“肉迷人雄心勃勃,他們在擴張強壯中,而哈烈人就成了補品。他們在野望,西邊的泰西人估摸著更樂意看到肉迷人和大明火拚,這樣他們就可坐收漁利……”
“伯爺,肉迷國的使團應該還在路上,要不咱們去攔截吧,全部乾掉。”
孫煥山吸吸鼻子,然後說道:“反正都是敵人,殺了再說,等肉迷國得知消息怕都是許久了,到時候咱們就說不知道完事。”
“兵痞!”
方醒挑了片大半瘦的,然後混雜著白菜刨了一口飯。
孫煥山嘿嘿的笑著,顧盼自雄的道:“咱們扮作馬匪,給他們來個夜襲,誰會知道?問了就說哈烈的亂兵到處都是。”
吃完飯,方醒召集了人訓話。
校場上站滿了人,五個大方陣看著整整齊齊的,連炮兵的軍姿都挑不出毛病來。
“沒了殺氣!你們這是廢了嗎?”
方醒皺眉看著這些麾下,說道:“你們曾經南征北戰,戰無不勝,可你們現在頹廢了。”
校場上靜悄悄的,方醒有些失望,他更希望有人出來反駁一番,那樣證明麾下還有血性。
“脫了!”
這些都是老兵,在沒有征戰的情況下,想激發他們的鬥誌很艱難。
方醒一聲令下,自己率先開脫。
下麵的將士遲疑了一下,然後默默的跟著脫衣。
方醒身後的千戶官們也在脫。天氣很冷,王賀看到他們脫的隻剩下了一條短褲,就打個寒顫道:“咱家不用脫了吧?”
可方醒一個眼神過來,王賀就嘟囔著解衣,稍後一具白白嫩嫩的身體就呈現在大家的眼中。
“跑起來!”
方醒第一個開跑,後麵的五個大陣列默不作聲的緊跟著。
冷!
方醒隻覺得皮膚就像是被誰在用鋼針紮著。
要想不冷,那就不能停。
五千餘人呼吸出的霧氣蔚為壯觀,沉重的腳步敲打著大地。
就這樣跑著,不知道跑了多少圈,方醒已經不冷了,而是熱。
他在家操練的強度比不上這些將士,所以呼吸越來越急促,腳步也越來越沉重。
王賀緊跟在他的身後,也有些不行了。
他想放棄,可卻知道軍中的規矩,除非是你趴下了,否則退出就是懦弱。
而一個懦弱的監軍,自然不能服眾,所以王賀在咬牙堅持著。
當肺部就像是火燒般的難受,當呼吸就像是拉風箱般的時候,王賀絕望了,他跑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