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醒又回到了慶壽寺,爾塔和那兩名刺客,包括慶壽寺中被他們收買的幾名僧人已經被錦衣衛的人帶走了,但錦衣衛指揮使賽哈智卻沒走,他在等著方醒。
兩人去了明心的靜室裡喝茶。
靜默良久後,賽哈智突然自嘲道:“本官不得先帝和陛下信任,若不是先祖的名頭,我也不會去雲南做了宣撫使,至於錦衣衛指揮使之職,不過是過度罷了,興和伯突然示好,本官心中不安呐!”
賽哈智的先祖賽典赤在元初對雲南一地的安定起到了巨大的作用,其後他的子孫也多次在雲南安撫人心。
而等到了賽哈智後,他同樣是被朱元璋派去雲南。等紀綱垮台後,朱棣卻出人預料的讓他來接任了錦衣衛指揮使一職。
幾代人在雲/南經營出來的名聲,讓賽哈智家族成為了君王既看重,但卻又防備的對象。
而當年藍玉征伐雲/南時,就嘗試過減少這種影響力,可後來依舊無法徹底斷絕。
方醒目光複雜的看著他,說道:“陛下想讓錦衣衛暫時消停一會兒,而你也是有了養老之心,賽大人,錦衣衛百戶官沈陽即將回京,那是……方某的人,還請賽大人多關照。”
他最後還是把沈陽劃歸為自己的人,讓朱瞻基得個好名聲。
“錦衣衛的名聲不好,本官隻是看著他們彆搗亂罷了,先帝和陛下都沒有重新大用錦衣衛的意思,本官會一直看守著,等待合適的機會乞骸骨。”
賽哈智從接任錦衣衛指揮使一職開始,就非常清楚的知道自己該乾什麼。
方醒微笑道:“賽大人有功於國,當福及子孫。”
賽哈智點頭道:“殿下英果,下官隻恨自己老邁……”
方醒起身微笑道:“多謝賽大人。”
兩人不動聲色間就完成了一次利益交換:賽哈智答應照看沈陽,而方醒則代表朱瞻基答應善待賽哈智的子孫。
政治從來都是妥協的產物,如朱棣那般強勢的帝王也難免有忍耐的時候。
送走了賽哈智,明心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裡鑽了出來,低眉順眼的說道:“住持有些惶恐,托了貧僧說情。不過此事確實是與他無關。”
“此事已經不在我的管控範圍之內了。”
初春的慶壽寺看著多了些生機,枝頭雖然不見嫩綠,可空氣中卻能聞到與冬天不同的氣息。
大樹下密布苔蘚,一叢小蘑菇開始冒頭,看著細嫩。
方醒所住的靜室坐落在兩片小樹林的中間,極為幽靜。一條小徑前後通幽,看不到頭。
明心站在大樹下,笑道:“貧僧本想請歸金陵,可在慶壽寺住久了,卻不想再去金陵忍受那夏季的炎熱,和冬季的濕寒。”
“是個好地方。”
遠處梵音陣陣傳來,明心不禁低頭跟著念了起來,寶相莊嚴。
方醒就沿著小徑緩緩而行,微風吹來微冷,但卻讓人精神一振。
兩邊的大樹排列的參差不齊,可卻讓人覺得更有野趣。
方醒一路好奇的在那些大樹下尋找新奇的東西,可惜再也沒有發現蘑菇。
不過初春的生物繁多,那些蟲子也鑽了出來,到處亂爬。
“可惜無憂沒在,不然還能……”
方醒直起腰,就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見過叔父,小侄到京城後也未曾去拜望叔父,慚愧!”
方醒躬身行禮,陳嘉輝撫須道:“你一到京城就弄了那麼大的陣仗,老夫也怕見你啊!”
方醒笑了笑,問道:“可是有人讓叔父為難了嗎?”
陳嘉輝轉身,兩人一起前行。
“倒是無人為難,隻是你在宮中打人,外麵有些言官可是看不下去了,說是要彈劾你跋扈。”
兩家的關係如此,陳嘉輝自然是被劃歸了方醒這一黨,所以近幾年看不到升遷的希望。
陳嘉輝扯掉大樹垂下來的一根枯枝,慢悠悠的說道:“先帝在時朝政一手掌控,等到了陛下登基,多半會有些束手束腳的憋悶,可這急不來啊!所以陛下就一點點的磨,還把你弄了回來,就是一邊不動聲色的掌控朝政,一邊讓你去攪亂那些……默契。”
方醒點點頭,一腳把他扯下來的枯枝踢到路邊去,“不管是陛下還是以後的君王,這樣的爭鬥會一直延續下去,除非是能限定彼此的權利範圍,相互牽製,否則遲早會出大亂子。”
陳嘉輝訝然道:“你是說內耗?”
“對。”
前方來了幾個僧人,其中就有住持,看到方醒在待客,就悄然轉身走了。
“許多看似意氣之爭的內耗,其實根源就在於君王和臣子之間的權利爭奪。”
不管是大禮儀之爭,還是東林黨和魏忠賢的明爭暗鬥,骨子裡都是帝王和臣子之間的爭鬥。
所以所謂的閹黨,實際上就是帝黨,隻不過是帝王推出去和臣子爭鬥的工具而已。
崇禎帝被人一忽悠,結果把魏忠賢一黨給乾掉了,多半在煤山殉國時也是悔不當初吧。
兩人走過了小徑,前方就豁然開朗,禪房靜室點綴其間,看著多了些生氣。
住持等人在遠處談話,方醒沒有搭理,隻是和陳嘉輝說道:“叔父,這是個漫長而危險的進程,一方越矩就會引發反彈,您看看陛下和臣子之間的拉鋸就知道了,雙方都在忌憚著,所以小心翼翼。”
陳嘉輝在順天府,雖然不算是中樞,可對政事卻了如指掌。他皺眉道:“這個平衡很難達成,陛下雖然看似寬容,可骨子裡卻有先帝的執拗,而且陛下的城府很深啊!”
城府深有幾種解釋,可方醒卻想到了另外一種。
忍!
可忍耐對一個其實很記仇,有些小氣的帝王來說就是折磨。
“陛下有些小氣,很記仇!加上身體不好……”
方醒低聲道:“所以才會被李時勉給氣壞了,其中也有陛下無法掌控朝局導致的焦慮,叔父,千萬彆去摻和,殿下可不是以前跟著那些大儒學習的殿下,他……同樣記仇!”
陳嘉輝點頭道:“帝王就沒有不記仇的,隻不過是看能不能報仇罷了。殿下英果,所以有些人在擔心著,你要提醒殿下,最好及早回到京城。”
那邊的住持已經忍不住過來了,方醒說道:“小侄知道了,不過此事還得要看陛下的意思。”
陳嘉輝點點頭,然後方醒把他送了出去。
等再回來時,住持已經在等著了。
“興和伯,那些人都是內外勾結,然後藏匿在鄙寺裡,貧僧有罪。”
住持的姿態很低,方醒不為已甚的道:“此事錦衣衛已經接管了,慶壽寺疏於管理是肯定的,大師還是內部先自糾一番會更好些。”
住持大喜,雙手合十,口宣佛號,然後急匆匆的帶人去了。
方醒看著他的背影匆忙,不禁搖頭失笑。
所謂出世入世,不過是心態的變化而已。
心態出世,鬨市中依舊能感悟清靜。
心態浮躁,六根未淨,就算是在深山中也不得安寧。
而方醒的心就不靜,差點被怒火衝昏了頭腦。若不是還剩一絲理智,他此刻必定已經把爾塔千刀萬剮。
辛老七急匆匆的而來,帶來了方醒急需的消息。
“老爺,找到了那個指使者!”
“誰?”
方醒的眼中殺氣騰騰的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