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高照,海水碧藍。
微風吹動著船緩緩前行,陳默躺在船艙外的陰暗處,隻覺得自己已經成了一條鹹魚,一條隨時準備死去的鹹魚。
無神的眼睛緩緩睜開,哪怕沒有直視太陽,可陳默依然覺得刺眼。
“老子要死了,家裡的女人肯定會改嫁,孩子們要受苦了,不過也好,伯爺說什麼來著?”
“對,不經曆風雨,就看不到彩虹,嗯,兒子們,好好的經曆風雨吧,老子要死了。”
陳默緩緩轉頭,看到甲板上就一個船工,而且他也是懶洋洋的躲在陰暗處,根本不管外麵的情況。
這是他們死裡逃生後的第六天。
從昨天開始,黃金麓就下令減少飲水供給。乾活的人每天一碗,不乾活的人每天半碗。
可那個碗是特麼的小碗啊!
於是原本沒活的都紛紛要求去乾活,卻被黃金麓冷冷的打發了回去。
——那是添亂!
大家都知道,最後時刻來了!
幸而黃金麓和林正帶頭減少了自己的飲水供應,所以暫時還壓得住。
可陳默知道,這種情況如果再延續幾天下去,隻要再次減少飲水供給,慌亂將會爆發,混亂隨即將至。
沒有水了,最後的那些水被林正令人看守著,而且每次取水後都刻了位置,少一絲都不行。
微風吹過,陳默覺得像是故鄉的風,帶著一股子燒穀草的味道。
愜意啊!
一瞬間陳默就覺得自己飄飄然欲仙。
可沒多久他就抽搐著鼻翼,緩緩的坐了起來。
“什麼味?”
陳默看到了煙霧,他慢慢走過去,然後喊道:“臥槽尼瑪的!你想讓咱們送死呢!”
就在他的前方,一個船工正在拿著火把點火,火頭已經在船舷升起。
聽到喝罵聲,船工緩緩回頭,衝著陳默詭異的笑了笑。
這是什麼笑容啊!
黝黑的臉上全是皺紋,那乾裂的看著就像是老樹皮般的嘴唇張開,連嘴裡都是乾的。
那雙眼睛呆呆的,直直的,就這樣直勾勾的看著陳默。
陳默楞了一下,黃金麓等人已經衝了出來。
“救火!”
陳默猛地警醒,他衝過去,勇敢的撲倒了船工,然後把火把丟出去,喊道:“快來人呐!特麼的這家夥癔症了。”
船工的反抗非常激烈,讓一直在聽從黃金麓的勸告,少動以保存體力的陳默都壓不住了。
就在此時,一隻看不出本來膚色的大腳踢了過來,船工掙紮了幾下,就此寂然不動。
海水被打了上來,然後拚命的衝刷著火頭,幸而發現及時,沒幾下就滅掉了。
陳默躺在甲板上,黃金麓蹲下,沉聲道:“你立功了,我叫肖聰記下來,等回去伯爺肯定會有賞賜。”
陳默微微喘息著,目光呆滯的看著天空,喃喃的道:“老黃,特麼的人都要死了,你還哄我,那個監軍就是個尖刻性子,再說有功勞誰知道?難道你特娘的還能飛回大明去?老子不要了!”
黃金麓拍拍他的肩膀,起身歎息道:“記住了,老子喝尿都能多活幾日,彆喪氣,起來,去休息,今日你沒活了。”
“啥?”
陳默一聽就怒了,爬起來追著黃金麓低聲道:“老黃,我立功了不求功賞,可水得給我喝一口吧,啊?”
黃金麓搖搖頭,陳默瞪眼道:“老黃,再不給老子就喝你的血。”
一隻粗壯黝黑的手臂遞到了陳默的眼前,那凸起的血管讓陳默不禁默然了。
“忍著,我從昨日就開始喝尿了。”
黃金麓沉聲道:“尿不能多喝,會死人的,所以都忍著點。”
一場災難被化解於萌芽狀態,可人心已經開始亂了。
林正隨後找到了黃金麓,說道:“軍士們還好些,那些船工的眼神不大對了,就像是要吃人似的。”
黃金麓正躺在床上,聞言他起身道:“壓下去!”
……
船工們被召集到甲板上,黃金麓來之前喝了一小口水,眼神淩厲的說道:“同舟共濟懂不懂?不懂就下海喂魚!”
船工們漠然,其中一人喊道:“大人,沒水了,還撐個什麼勁?遲早是死!”
船工們開始騷亂了,黃金麓喝道:“再亂動都砍了!”
邊上的軍士沉默著,他們也在絕望,可好歹紀律在約束著他們,暫時約束著。
人群安靜了。
“水還有。”
黃金麓毫不猶豫的撒謊了,因為不撒謊誰都鎮不住這些深知缺水後果的船工。
“還能支持半個月,可現在不節省,喝完了都去死嗎?”
還有半個月?
從飲水剩下一半的時候,黃金麓就封閉了儲藏的艙室,每天隻許幾名指定的軍士去抬水出來,所以時間長了,大家對飲水的庫存量都有些迷糊。
“對,還有半個月的水,都回去,少特麼的亂動,節省些水和食物。”
船工們散了,黃金麓的身體搖晃了一下,林正趕緊托了他一把,然後裝作並肩走的模樣回去。
回到船艙裡,黃金麓喘著氣道:“下麵誰敢鬨事,殺了!”
林正很羞愧,作為帶隊的百戶官,麾下三百餘人,從開始的躊躇滿誌,到後麵的迷茫,他輸給了原先的海盜。
“我知道了,下麵的事交給我。”
林正恢複了一個軍人的果斷,他起身出去,對副百戶說道:“以小旗部為一批,輪流出來巡查,發現鬨事的,殺!”
於是在長刀的威懾下,加上黃金麓的謊言,船隊的氣氛恢複了正常。
……
第三天,黃金麓開始喝水了,他喝水的模樣有些嚇人。
“老黃,你又不是在喝人血,怎地那眼神看著滲人呢!”
黃金麓沒搭理他,隻是在緩緩的喝水。
一小碗水,他先潤唇,然後慢慢的抿,讓水滋潤著口腔的每個角落,再滋潤著咽喉、一直下去……
這碗水他喝了一半,然後閉眼沉思,就像是個木雕。
陳默在邊上看著自己那長長的手指甲發呆,他覺得自己已經快腐爛了。
一小碗水黃金麓喝了一刻鐘,然後他起身道:“我有感覺,今日一定能靠岸。”
陳默低沉的道:“老黃,彆哄我了,咱們要死了。”
黃金麓起身看著外麵,說道:“我聞到了樹葉的味道。”
這時外麵傳來了爭吵聲,黃金麓皺眉出去,看到一個船工正衝著巡查的軍士喝罵。
“水呢?今日的水呢?沒水就是他黃金麓騙人!”
“退後,回去,不然……死!”
長刀出鞘,那船工卻沒有畏懼,反而迎了上來。
“來啊!不乾動手你就是……”
“閉嘴!”
黃金麓走過去,一巴掌把船工打翻在地上,說道:“晚了片刻急什麼?”
這時那些船工慢慢的從四處聚集過來,後麵那艘船上的也是如此。
詭異的寂靜!
黃金麓知道,下一刻就是殺戮時刻!
隻要開了這個頭,就算是馬上到了陸地,找到水源,這隻船隊也廢掉了。
彼此失去了信任,在茫茫的大海上,隨時會引爆出來,然後……
“今日多發一半的水!”
黃金麓漠然的道,然後看到那些船工們果然都鬆了口氣。
這是試探,約好的試探。
若是黃金麓強硬,這些船工肯定會動手。
絕望之下的人,就沒有什麼是不敢乾的!
陳默擔憂的看著那些軍士把水挑出來,他知道,這是最後一批水了。
喝完了明天咋辦?
看著那些眼睛發綠的船工,陳默相信他們隻要發現斷水了,絕對敢晚上去襲擊軍士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