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2章 外交部的蟲豸
讓他人接受一種看法的最好方式,就是讓他們相信這個看法來自於他們自己。
——阿爾豐斯·都德
「義大利軍裝?」
雖然施耐德在夜鶯公館時常常表現的智力低於平均水平,但是在正常情況下,這位外交部的得力乾將可一點兒都不笨。
如果把義大利軍裝與亞瑟劣跡斑斑的人生履曆結合考慮,也不難猜出他究竟又搞出了什麽大新聞。
施耐德瞪大了眼睛,甚至連手裡握著的叉子也滑落到了餐盤裡:「哥廷根有義大利暴亂分子?」
亞瑟兩隻胳膊搭在桌麵上,十指交叉的耐心解釋道:「奧古斯特,我覺得如果從古典文學的角度而言,你方才說的這句話並不嚴謹。」
「那更嚴謹的說法是什麽?」施耐德的心臟都提到了嗓子眼兒。
亞瑟清了清嗓子,念道:「基於負責任的丶謹慎的丶出於國家利益考量的態度,我認為您方才提到的那群身份可疑的家夥不應該被冠以暴亂分子的頭銜,以免因為正當程序的不必要曝光而引起的公眾信心下降。但是,坦率的說,作為我們最近討論的對象,這些人的真實身份並沒有籠罩在層層謎團之中,而是正如之前披露出的信息引導您設想的那般。我們討論的這個人,如果直言不諱的說出他們領袖的名字,也許會嚇到您,因為在我與您的通常對話中,我每每提到他時都會使用特殊物品指代。」
「什麽特殊物品?」
「萬鎊大生意。」
「我的上帝啊!」施耐德脫口而出,拍案而起:「朱塞佩·加裡波第!」
亞瑟的神情看起來頗有些愧疚:「更令人難為情並感到抱歉的是,如果從數學與大地測量學的角度衡量,加裡波第及其黨徒與您手邊啤酒杯的最終距離,並不適宜使用常用於天文研究丶鐵路建設及商業航海的長度單位進行統計。但如果使用裁縫量尺之類的衡量工具,又未免顯得過於辱沒外交工作的偉大性與嚴肅性,以及大不列顛及愛爾蘭聯合王國外交部於過往數個世紀傑出工作中奠定的赫赫威名……」
施耐德聽到這兒,頓時急眼了,他兩手抓著亞瑟的肩膀使勁搖晃道:「夠了!亞瑟,咱們倆之間用不著玩這套,你知道他們到底在哪裡,對嗎?說人話,說真話,可不可以?」
亞瑟悲哀的搖了搖頭,就仿佛陳述事實都需要莫大的勇氣:「奧古斯特,傾聽真相需要勇氣,而說出真相則需要魄力。」
「那就展現你的魄力!」施耐德攥緊拳頭用力搖晃道:「前警司先生,出動騎警,馬刀出鞘,火藥裝填,開火,進擊!」
亞瑟一手扶著前額,一手輕輕敲了敲小隔間的紅磚牆壁:「在語言學意義上,人們,通常將這段距離,稱為隔壁。」
施耐德聞言隻覺得兩眼一黑,差點腦供血不足倒在身後的椅子上。
他大口大口的喘了幾聲粗氣,這才讓頭暈目眩的感覺稍加緩解。
在危急關頭,久經考驗的外交部助理次官奧古斯特·施耐德迅速展現出了他常年為白廳同僚稱讚的可靠程度以及融合了不列顛特徵與德意誌品質的超群決策能力。
施耐德咽了口吐沫,一把握住了亞瑟的手,兩隻眼睛死死地盯著這位同桌吃飯的食客,似乎想要用堅定的眼神來打消對方的遲疑。
「亞瑟,這不是件小事,但,也絕對不是一件大事。如果加裡波第他們死在義大利,當然是最好的。如果他們在義大利被逮捕,那麽咱們的老朋友馮·克羅馬爾先生會負責解決他們。可如果他直接落到梅特涅的手裡,那事情雖然不一定會敗露,但至少會讓你丶我和克羅馬爾先生都很難做。
但萬幸的是,雖然事情沒有朝著我們事先預想的丶好的方向發展,不過也沒有完全朝著壞的方向發展。他逃到了德意誌,但偏偏是到了漢諾瓦,而且還是哥廷根這座小城。如果我們在這裡解決掉他們,沒有人會注意到哥廷根死了幾個外鄉人。」
亞瑟瞥見施耐德眼神中勾勒出的狠厲,莫名的想起了先前他去利物浦時遭遇的金獅旅館爆炸案。
雖然施耐德一直否認他並未直接參與爆炸案的實施,但如果那真是他實施的,估計施耐德在製定方案的時候多半也流露出了類似的神情。
亞瑟一想到這兒心裡就犯惡心,況且他也不想要加裡波第的命。
他對青年義大利沒有什麽特彆的情感,甚至於還有些討厭他們那個口號喊得震天響的領袖馬誌尼。
但是對於加裡波第,亞瑟還是挺喜歡這個與他年紀相仿的年輕水手的。不知道為什麽,亞瑟總覺得這個水手很像是《基督山伯爵》當中黑化前的主角埃德蒙·唐泰斯,而且他還擁有諸多唐泰斯都不具備的品質。
一個充滿熱情的年輕人,從不心存害人的心思,雖然做事是沒譜了一點兒,但是哪怕遭遇失敗,也不能更改他的樂觀態度。每當看到加裡波第為了那500鎊對他千恩萬謝時,亞瑟那所剩不多的良心便會遭受嚴峻考驗。
雖然亞瑟自忖算不得什麽道德君子,但他至少不乾損人不利己的事情,先前出賣青年義大利是為了保全法國的保王黨農民,額外進帳的那兩千五百鎊頂多算是意外收獲。
亞瑟的身上並不具備銀行家那樣錙銖必較的品質。
畢竟對於一個死過一次的人來說,對於一個已經擁有一定社會地位的人來說,錢這種東西已經沒有太多世俗上的意義了。更遑論,他雖然不算很有錢,但其實也並不缺錢。
比起金錢,他更注重與朋友之間的友誼,因為亞瑟很清楚,自己究竟是如何活出第二世的。
出於私人感情的角度,即便是為了不讓替他貢獻了六分之一複活指標的大仲馬難受,亞瑟也不可能選擇在哥廷根做掉加裡波第。
但他不會把這些台詞擺在明麵上,因為他手裡能讓施耐德轉換思路的辦法太多了。
亞瑟沉重的深呼吸,陰沉著臉搖頭道:「奧古斯特,單是解決加裡波第無法解決問題。因為倫敦還有一個知曉秘密的馬誌尼,你可以在哥廷根做掉加裡波第,但是你能在倫敦乾掉馬誌尼嗎?」
「馬誌尼在倫敦?」施耐德聽到這話,手背上的汗毛都立起來了:「見鬼!那家夥什麽時候跑到倫敦去了?」
馬誌尼在倫敦的消息無異於晴空霹靂,無形的閃電擊打在施耐德的頭頂,以致於在煤油燈的照耀下都能看見他腦袋上飄起的青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