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0章 達爾文猜想
人有一種特殊的習慣,他們對他們所做的一切總是要想出一些道理。
——海因裡希·海涅
如果不是與海涅長期交往,單是從報紙和雜誌上了解這位名震歐洲的德意誌自由派詩人,亞瑟多半也會像哥廷根城裡的市民與學生那樣,喜歡海涅的家夥對他喜歡到發狂,而討厭海涅的則言之鑿鑿的認定這家夥是整個德意誌民族的叛徒。
隻有剝離了海涅的文學形象,切實的與這家夥相處,才知道海因裡希·海涅是個多麽有意思的家夥。向往法國大革命式的自由,然而思想上卻又被根深蒂固的德意誌觀念絆住,無數次幻想過英勇無畏的慷慨衝鋒,但還是舍棄不了巴黎瓦埃勒飯店的上流餐點。
不缺錢的時候,便激進的表達自身觀點。
缺錢的時候,就適當的收斂一點。
各種扭捏的身份造就了他扭捏的性格。
猶太人,父親來自於漢諾瓦,生長於狂野的萊茵蘭地區,小時候做過法蘭西第一帝國附屬國威斯特伐利亞王國的臣民,後來又成了普魯士王國管轄下的民眾。柏林大學丶波恩大學和哥廷根大學的教育經曆給他帶來了不同的思潮。
所以,故事的最後,他成了一位現實的德意誌小市民版本的自由主義者。
話說回來,亞瑟還記得海涅交給《英國佬》的《論浪漫派》之所以比截稿日期晚上了一點,就是因為他當時正在忙著輯錄為德意誌讀者介紹法國情況的文章《法蘭西現狀》。
如果進展順利的話,海涅原本還打算在今年9月份開始在《奧格斯堡通訊報》上連載這篇文章。
但天不遂人願,法蘭克福衛戍事件的發生使得德意誌本就不富裕的出版空間被擠壓得愈發緊湊,海涅這本明顯不太可能賺錢的《法蘭西現狀》也順理成章的被拒稿了。
亞瑟心裡剛誇了海涅幾句,但也不知道這家夥是不是安裝了心靈感應裝置,又或者是天生的嘴欠體質又發揮了作用。
他很快又開始銳評起了他的家鄉杜塞道夫:「亞瑟,你當初來找我學德語絕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因為我父親教給我的除了獵犬約利的故事以外,就是那一口純正的漢諾瓦方言了。要知道,漢諾瓦這座城市及城南鄰近地區,說的德語是全德意誌最純正的。
這對我來說可是一大優點,早在童年時代我的耳朵就通過我父親的言傳身教習慣於標準的德語發音。但是在我們居住的杜塞道夫,城市居民說的卻都是下萊茵地區那種討厭的亂七八糟的語言。
這些方言在杜塞道夫城裡還多少可以忍受,而在鄰近的科隆那真是聽了就叫人惡心。如果用義大利語舉例,在德語典型的蹩腳發音裡,科隆就是托斯卡納口音,就連科隆的木偶戲聽起來都像是在用另一種語言對話。
我該怎麽和你形容呢?那聽上去就像兩枚臭雞蛋碰撞發出的聲響,劈裡啪啦的,而且還可以聞見裡麵散發出的味道。你可以覺察到杜塞道夫人的語言在向荷蘭沼澤地裡的青蛙叫過渡。
當然,我絲毫不想否定荷蘭語特有的優美,我隻是承認,我的耳朵不適合欣賞它們。至於杜塞道夫的德語,也許這種語言真像是荷蘭的一些愛國主義語言學家所聲稱的那樣,隻不過是蛻變了的荷蘭語罷了。」
亞瑟聽到這話忍不住挑著眉毛回道:「海因裡希,我勸你說這話的時候最好小聲點。哥廷根的校園當中也不是沒有荷蘭學生。」
「這一點不用你提醒我。」海涅開口道:「我剛才路過池塘邊的時候已經看到了,一堆荷蘭佬正趴在荷葉上開會呢。」
亞瑟當然知道他在陰陽怪氣荷蘭人,不過對此他也沒什麽辦法,因為英國人對荷蘭人也沒什麽好印象。
畢竟在倫敦,就連一個普通的AA製都要被稱作『荷蘭方法』。
至於荷蘭語,那顯然更糟,『雙重荷蘭語』在英語當中是被用來形容胡言亂語的。
海涅說著還站到窗邊觀察道:「不過就像你說的那樣,哥廷根大學身上也不是一點可取之處都沒有。這裡的國際學生有很多,有英國的丶法國的丶俄國的……」
亞瑟著重提醒道:「甚至還有有美國的。」
「是!甚至還有美國的。」海涅捧腹大笑道:「我之前還以為你這個英國紳士剛一上任就會把他們趕出校園呢。」
「喔!我親愛的海因裡希,我可不會剝奪他人受教育的權利。哪怕他是個化外之民。」
海涅笑眯眯的望著亞瑟:「你先前才告訴我你不是個狹隘的民族主義者,結果現在就開始歧視美國人了?」
「海因裡希,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我可沒有歧視美國人。」
亞瑟倒了杯熱騰騰的紅茶捧在手裡:「請你相信,正宗的英國紳士歧視彆人的時候是不會讓你看出來的。倘若你看出來了,那麽隻有兩種可能,要麽這位英國紳士是假冒的,要麽是你會錯意了。」
「那你屬於哪一種呢?」
亞瑟並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他將桌麵上的文件向前一推:「我不知道,不過我覺得你應該看看這個,這封信估計可以很好的解釋你有關荷蘭語和杜塞道夫方言的猜想。」
致亞瑟·黑斯廷斯爵士:
當我的筆尖在信紙上寫下『Sir』這個單詞的時候,亞瑟,我的心中無比沉痛。
該如何形容我的這種感覺呢?
我覺得這個單詞帶給我的殺傷力完全不亞於倫敦塔下那顆子彈帶給你的。
該死!亞瑟·黑斯廷斯,24歲,是下級勳位爵士!
亞瑟,在之前接到亞曆山大來信時,我一度認為你走在了我的前頭。但是在數周之後,新信箋的到來讓我意識到,你確實走在了我的前頭。但是,二者的行走方式明顯不同!
喔!不!
上帝!佛陀!真主!你們怎麽能如此薄待我!
喔!不!
神父!牧師!和尚!巫女!阿訇以及伊瑪目!
你們是否儘了你們身為神的使者的責任,將我的祈願回報給你們所信的神佛!
喔!不!
亞瑟!你……你怎麽能搶奪了本該屬於我的尊榮!
我埃爾德·卡特才應該是倫敦大學校史上第一位獲得授勳的騎士!
我……
咳咳!抱歉,亞瑟,埃爾德這小子剛剛趁著我上廁所的工夫把我的筆拿走了在信紙上胡寫亂畫的。船上所剩的信紙不多了,我們還沒來得及靠岸在附近城市進行補充,所以我就不換紙了,有勞你們在刊載新一期《貝格爾號航行日記》的時候,把埃爾德無病呻吟的片段自行刪除,實在是不好意思。
言歸正傳,在1832年12月17日,我們繞過了聖地亞哥角,進入了著名的拉美爾海峽。
透過薄薄的雲層,崎嶇荒涼的斯塔滕島輪廓隱約可見。
下午,我們在大成灣靠岸停泊,剛剛駛入港灣我們就受到了島上土著居民頗具火地島特色的歡迎。幾個火地島人趴在岸邊一塊伸入海中的岩石上,身體被稠密的森林半遮半掩。我們經過時,他們跳將起來,揮舞著破爛的披風,發出一聲響亮的呐喊。然後順著岸邊跟著船跑。
天快黑的時候,我們看見他們的篝火,又聽到了他們狂叫。港灣裡是一半是寧靜的海水,一半是環繞的群山。圓溜溜的低矮板岩山頭上,是密不透風的幽暗森林,一直延伸到水邊。
一望便知,這完全不同於我曾見過的任何地方。夜間強風驟起,來自深山的狂風從我們頭上掠過,此時,如果船在外海可就難受了。因此,我們跟先前抵達這裡的人一樣,忍不住大喊一聲『大功告成』,這就是為何這片港灣會叫做大成灣。
早上的時候,菲茨羅伊上校派了幾個人去與火地島人溝通。當我們劃近岸邊,聽得見喊叫時,岸上的四名當地土著之一走過來迎接我們,並大聲嚷嚷,指揮我們小船該在哪裡靠岸。
我們上岸後,那幾個土著人看上去有點緊張。他們不停地說話,飛快地打手勢。毫無疑問,這是我平生所見的最奇特有趣的景象。我沒有想到未開化的野蠻人與文明人之間的區彆竟然會有這麽大。
可能是因為人更有能力改善自己,所以也使得原始人與文明人之間的區彆大於野生動物與家養動物之間的差彆。
領頭的土著老人似乎是一家之主,另外三個是強壯的年輕小夥子,他們看起來大概有六英尺高,至於部落裡的女人和孩子則躲起來了。
這些火地島人完全不同於南美洲更西部那些矮小可憐的家夥,他們似乎更接近麥哲倫海峽附近的巴塔哥尼亞人。
他們的裝束也很有特色,駝皮製的披風,駝毛在外,往肩膀上一搭,銅紅色的身體暴露的部分與遮掩的部分一樣多。
頭上則纏了一條白羽毛做的發帶,把又黑又粗丶亂成一團的頭發多多少少束在一起。
臉上畫了兩條大橫杠,鮮紅色的那條在兩耳之間,上麵一條粉白的與之平行,連眼瞼都塗上了。
這幾個家夥站在一起,該怎麽形容呢……
亞瑟,你還記得《自由射手》嗎?你丶我和埃爾德,咱們仨曾經一起去看過。
這幾個家夥站在一起,看起來就酷似《自由射手》裡的魔鬼。
與這些土著人打交道很不輕鬆,雖然他們的態度很謙卑,但是神情裡卻流露出懷疑和驚訝不安。因為語言不通,我們沒辦法交流。
所以,每當這種時候,我們就得請出我們的多語種大師埃爾德·卡特。不知道為何,埃爾德就是有這種天賦,到了哪裡都可以很快與當地人打成一片。
他既能與高喬人喝酒騎馬互相宴請,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