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9章 海涅的愛國主義
雖然還是一大清早,但哥廷根大學的學監辦公室裡卻吵吵嚷嚷的。
亞瑟望著麵前發怒的學監助理約翰·赫爾巴特教授,隻能抱歉似的保持禮貌微笑。
在赫爾巴特看來,這位新學監剛上任的時候表現十分不錯。他不僅放鬆了校園的學術管製,弘揚了當地的自由風氣,而且還把一切都控製在合理範疇之內。
但是隨著前幾天海因裡希·海涅的到來,赫爾巴特感覺那種有條不紊的丶可控的漸進式改革氛圍被打破了。學生們在廣場上放肆集會,脫下他們的帽子高高的扔到天上,而且還歡呼著各種被德意誌邦聯議會嚴令禁止的口號。
然而,亞瑟·黑斯廷斯爵士這位在倫敦被評價為保守派走狗的警務專家,卻沒有半點想要站出來為局勢降溫的打算。
雖然赫爾巴特教授同樣是個自由派,但是他卻自認絕不是什麽激進自由派,而是個自由派中的保守派。他認為,如果放任局勢這麽失控下去,很快哥廷根的校園裡便會重演法蘭克福衛戍事件那樣的慘劇了。
正因如此,赫爾巴特教授今天才會一大清早就跑到學監辦公室,向著亞瑟當麵表示:他希望學監閣下能夠拿出去年6月在倫敦塔下的魄力,哪怕隻有一半也行。
亞瑟當然明白這位老教授的顧慮,但問題在於,長期生活在校園中的教授與長期奮戰在反革命一線的警察頭子看待事物的視角不同。
在亞瑟看來,與去年六月倫敦發生的事態相比,哥廷根大學生的所作所為簡直和過家家差不多。
他們既沒有那種足夠有影響力的領袖人物……
喔,或許現在有了,但那個領袖是海因裡希·海涅。
其次,就算有了領袖人物,他們也沒有明確的組織架構。
嗯……不對,現在組織也有了,可那個組織是蓋世太保。
最後,就算他們兩者都有了,那這些大學生就真的很危險了嗎?
嘶……
亞瑟知道有個這樣的組織,他們有個明確的領袖人物朱塞佩·馬誌尼,有一個組織嚴密的黨派叫做青年義大利。甚至,他們還和邪惡的境外勢力勾結在了一起。
但結果呢?
嗬!
還真讓他們乾出了點大事情!
他們足足帶動了義大利諸邦新聞出版業好幾個百分點的業績增長。
但遺憾的是,出於保護國家機密的考慮,亞瑟沒辦法一五一十的把所有事情都告訴赫爾巴特教授。
他隻能委婉的開口道:「赫爾巴特先生,請您相信,事情並沒有你想像的那麽糟糕。我是個自由主義者,這不假,但是我與您一樣,也是個德意誌特色自由主義者。如果事情真的到了觸及底線的那一步,不論是關禁閉還是開除學籍,我絕對都不會手軟的。」
赫爾巴特教授明顯還是不放心:「那海因裡希·海涅呢?您就放任他在校園當中大放厥詞嗎?」
「其實關於海涅的方麵,您應該比我更有發言權。」
亞瑟站起身背著手在窗前踱步道:「我們都知道,海涅的本科階段是在波恩大學丶哥廷根大學和柏林大學三個學校完成的。在這三所學校中,他先後接受了薩維尼丶黑格爾丶西奧爾德丶施萊格爾等人的教導,我不認為……」
豈料亞瑟的話還未說完,便被赫爾巴特打斷:「閣下,您這完全是在詭辯。但凡是在這三所學校學習法學的學生都會接受他們的教導。我希望您的注意力應該放在他為什麽在本科階段輾轉了3個學校。」
亞瑟也不正麵反駁赫爾巴特,而是問道:「如果他真的那麽糟糕,為什麽學術委員會允許他最終在哥廷根完成他的法學博士論文呢?」
赫爾巴特搖頭歎息道:「閣下,我從未說過海因裡希很糟糕,相反的,他相當傑出。他的才華讓哥廷根的瑰寶丶曆史法學派的代表人物古斯塔夫·胡果教授都忍不住讚歎:海涅不僅是一位討人喜歡的法學博士候選人,而且還是一位寫作了大量膾炙人口的詩篇的詩人。在海涅身上,文學與法學密切聯係在一起了。也正是因為胡果對他的欣賞,所以我們才勉為其難的重新收下了這位曾經被哥廷根驅逐的本科生。」
亞瑟聽到這話,忍不住回到案前將這句話記下:「您應該早點把這些事情告訴我的。不過,既然胡果教授可以為他擔保,那我就不能替他擔保了嗎?」
「這不一樣。」
赫爾巴特教授堅持道:「作為法學院的院長,胡果教授想收什麽學生是他的自由,我作為哲學教授,沒有權力插手。但是現在海涅並不是以學生身份入讀哥廷根大學,再加上現在的時期這麽敏感,把他放進來絕對不利於學校的整體發展。」
「也就是說,他在校園外活動就沒問題?」
赫爾巴特見亞瑟這麽執著,沉默了半天歎氣道:「這是我的底線了,您應該也要考慮到懲處學生委員會的管理工作並不好做。」
「我明白你的難處。」亞瑟放下筆起身送客:「放心,先生,如果真的出了什麽變故,如果委員會無法控製,我會讓警察在最後介入。」
赫爾巴特站在門邊搖了搖頭:「但願不要走到那一步,比起海涅,我更不希望警察玷汙這片學術淨土。」
哢噠。
赫爾巴特關上了房門,亞瑟聽到腳步聲遠了,或許是因為職業病犯了,他哼著小調從辦公室的抽屜中取出了一份塵封多年的學生檔案,開始了今天的娛樂活動。
檔案的封麵上赫然寫著一個醒目的名字——海因裡希·海涅。
尋常學生的檔案大多隻有薄薄的幾頁紙,但是海涅的檔案簡直都快趕上了一部長篇小說了。
亞瑟先是從裡麵夾出厚厚一迭的各種警告處分,旋即又掏出幾份成績單,最後又是一摞海涅向懲戒學生委員會極力申辯的陳情書。
亞瑟一邊欣賞著這些出自德意誌大詩人筆下的墨寶,一邊心裡還暗自盤算著哥廷根大學這些年究竟欠了海涅幾萬法郎。
他正看得起勁呢,忽然,哢噠一聲,辦公室的門被人推開了。
眼神中都帶著傲氣和輕蔑的海涅走到了亞瑟的對麵拖開椅子坐下,優雅地翹起了二郎腿:「八年了,哥廷根還是這副模樣。」
亞瑟順手將檔案袋掃到了桌子底下:「怎麽了?海因裡希,我每次回到倫敦大學隻會感到親切和自豪,但你好像對於母校這個詞與我有不一樣的看法。」
海涅有些厭惡的說道:「我不討厭哥廷根,但是我討厭這裡的很多人,討厭那些讓人們為之瘋狂的虛幻詞彙。長久以來,凡是帶有愛國主義字樣的一切東西都使我感到厭惡。那些討厭的蠢材,出於愛國主義而賣命地工作著。他們穿著合身的工裝,當真地分成師傅丶夥計和學徒三種等級,行使著同樣的禮節,並且就這樣在國內進行爭鬥。是的,我看到這副化了裝的嘴臉時,的確有些氣惱。」
說到這裡,海涅話鋒一轉道:「但是這並不是說我就討厭愛國主義,我討厭的僅僅是德意誌的愛國主義。法國也有愛國主義,他們的愛國主義也在於熱愛自己的家邦,但法國同時是個文明之邦,是個人道的進步之邦。而德意誌的愛國主義呢?恰恰相反,德意誌的愛國主義在於仇恨法國人,仇恨文明和自由。因此,由於我讚揚了法國,所以我不是個德意誌愛國者。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麽生氣了嗎?」
亞瑟一眼便看破了海涅的心思:「看來在哥廷根的學生群體中,也不是所有人都歡迎他們的英雄。」
海涅本想破口大罵,但是他還沒罵出口便好像又想到了什麽。剛剛升起的氣勢弱了下來,就連眼神都變得柔和不少。
「愛自由是一種監獄中盛開的鮮花,隻有在監獄裡才會感到自由的可貴。因此,隻有到了德意誌的邊境時,才會產生對德意誌祖國的熱愛,特彆是在國外看到我生長的土地正遭遇不幸時,這種對祖國的熱愛便愈發的強烈。
我不想給自己的臉上貼金,但是我要說,當我聽說法蘭克福衛戍事件發生的時候,聽到德意誌邦聯議會通過《卡爾斯巴德決議》修正案的時候,我的心中湧現了一種強烈的感情,我想要回到這兒。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