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5章 非標準的英雄,非標準的反動派(5K4)
為王者無安寧。
——莎士比亞《亨利八世》
當腦袋沒入肮臟的泥水之中,當耳朵沾上路邊的稻草,當心臟中沸騰的血液順著傷口流淌,當這樣的時刻來臨時,你會想起什麽?
是恐懼,是躁鬱,是傷心即將與親朋好友離彆,還是想再多看一眼這個世界。
不是,都不是。
亞瑟隻是感到異乎尋常的寧靜。
他很寧靜,寧靜到他可以分辨出傳入耳朵裡的每一道聲音。
那是雨水的滴答丶是馬蹄的落地丶是文明杖落在腦殼上的敲擊丶是湯姆和托尼他們聲嘶力竭的咆哮,就像是鐵路上火車頭的轟鳴。
他很寧靜,寧靜到他可以看到或是想起許多事情。他看到了這個夜晚於倫敦各地爆發的所有二十一處暴動事件,看到了暴動發生之前的許多事情。
試問,這世上還有什麽是比暴動前最初騷亂更奇特的呢?
切的一切,在同一時刻,全麵爆發。
這是可以預見到的嗎?
是的。
這是準備好的?
不是。
這是從什麽地方發起的?
街心。
從什麽地落下來的?
雲端。
在這裡發生的暴動具有著陰謀的性質,而在那一處卻又是臨時發動的。
第個發現這點的可以抓住群眾的共同趨勢,並牽著他們跟他一起走。
開始時們心中充滿了驚恐,同時也攙雜著種駭人的得意勁頭。
最初,喧囂鼓噪,店鋪關閉,陳列的商品被暴動的人群上下其手,然後缺失。
接著,是零散的槍聲,行人奔竄,街上傳來槍托衝擊大車門的聲。
人們聽到些女仆在大門後的院子裡笑著說:「這下可熱鬨了。」
在科文特花園市場,二十來個留著胡須和發的年進間咖啡館,旋即又走了出來,舉著一麵橫條三旗,帽子上也掛上了三色帽徽。他們的三個領頭都帶著武器,個有指揮刀,個背著步槍,剩下那個則拿著長矛。
在陶爾哈姆萊茨的小巷,有個衣裝相當整潔的資產階級,腆著肚子,懷裡揣著塊金表,他的聲音聽起來洪亮,頭發稀少不多,黑胡須就像是海豹般硬邦邦地向左右分開,他從兜裡摸出了一卷什麽東西,看起來像是鈔票,他的身邊還堆著成箱的子彈和火藥,仆人們正公開地把這些資金和槍彈分發給過路的青年人。
在格林威治的中央大街上,打著赤膊的鐵匠舉著一麵黑色的旗幟在街上走,斜陽的餘暉灑在他們的旗幟上,照亮他們寫在旗幟上的口號:「不給我們自由,那我們就選擇死亡。」
攝政街上的一家古玩鋪被人群衝破,拿走了擺在桌上的幾把土耳其彎刀和燧發火槍。而在透過店鋪明亮的玻璃,還可以看見一個被打死泥瓦匠的屍體正躺在那兒。
在泰晤士河的南岸和北岸,在聖詹姆士宮和白金漢宮,在議會大廈和衡平法院的門口,在市政廳和警署,周邊的鄉鎮市場和車站,無數氣喘籲籲的人,有工人,有學生,有小生意人,也有二十六個字母都認不全的文盲,他們高舉著今天的《泰晤士報》,宣讀著他們的口號:「我們要議會改革通過。」
所有人都在這麽喊,即便其中有些人甚至都不知道議會改革的內容是什麽。他們搞不明白,也不需要要懂,但是他們希望改革通過。
他們砸破路燈,解下駕車的馬匹,挖起鋪路的石塊,撬下房屋的門板,拔樹,搜地窖,滾酒桶,堆砌石塊丶石子丶家具和木板作為路障,阻擋前去鎮壓他們的軍隊和蘇格蘭場警官。
「亞瑟,亞瑟!」
亞瑟轉過頭,他看見紅了眼湯姆和托尼推開混亂的人潮,像是兩頭失控的野獸一般向他撲來。
在這場毫無意義的鬥爭之中,幾乎人人都掛了彩,他們倆自然也不例外。隻不過,幸運的是,他們的傷口比亞瑟要淺。
淤青的臉,被棍子砸的腫脹的手背,眼角擦傷處溢出的血。對於兩位蘇格蘭場的巡警來說,這樣的小傷他們早就已經習慣了。
因為他們知道,不論在小巷子裡被暴徒們打的有多慘,隻要能堅持到那位名叫『亞瑟·黑斯廷斯』的新入職大學生警官趕來現場,他就一定會伸出他那雙讀書人的手,把他們從最幽暗無光的深淵中給拯救出來。
「亞瑟!」湯姆兩眼發紅,裡麵血絲密布,喘著粗氣大吼著,似乎是想要通過自己的聲音為亞瑟提氣:「你躺著不要亂動,我們馬上就派人去找車,馬上就能帶你去看醫生。」
「彆犯傻了,湯姆。」
亞瑟的臉貼在冰冷的石磚上,他感覺到有什麽溫熱的東西正在從他的胸口向下頜蔓延:「這沒什麽大不了的,前進的路上總會有人倒下去。隻不過這次運氣不好,倒下的恰好是我。」
托尼見到亞瑟製服上越來越擴散的血跡,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緒,水滴順著他的下巴滴落,他跪倒在了亞瑟的身邊,咆哮道:「你這個混蛋!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你他媽的快死了!」
亞瑟想要偏過頭去看看托尼,但他甚至已經連扭頭的力氣也沒有了,他隻能微笑著:「我沒有死,我隻是換了一種方法活著。向死而生,你知道它的意義嗎?當伱無限接近死亡時,才能深切體會生的意義。如果我快要死了,那是因為我希望你們都能活。湯姆,托尼……」
湯姆和托尼跪倒在地,他們趴在地上,試圖能讓亞瑟看清他們的臉。
亞瑟望見這兩位老朋友的麵容,忍不住嘴角翹起,露出了一絲發自內心的笑意:「請按你們所知道的,最善良的方式活下去。我死於黑暗,但我希望,等到我們重逢之際,睜眼便能看見光明……」
沉重的眼皮緩緩落下,就像是沙漠聖殿中永遠封閉的青銅門。沒有人能再欣賞到聖殿中華美的輝煌過去,它終將隻能作為一段塵封的記憶隨著時間被磨滅丶被撫平。
「亞瑟,亞瑟!」
托尼將亞瑟擁入懷中,溫熱的血,逐漸冰涼的軀體,痛苦的嚎叫聲將倫敦塔頂成群的渡鴉驚起:「啊!!!!!!!!」
就在不遠處的街巷裡,騎著馬丶披著鬥篷的老公爵正注視著這裡。在他的身後,是數之不儘的近衛騎兵。
伴在他身邊的安格爾西侯爵見到這一幕,隻是深吸了一口氣:「蘇格蘭場今晚損失慘重,很不幸,他們剛剛失去了一位將軍。」
目睹了前因後果的威靈頓公爵沉默不語,他看了眼滿地翻滾的傷者和街道上早已麵目全非的鋪麵,而在泰晤士河的對岸,是正在燃燒的熊熊烈火。
公爵忽然開口道:「我常常告訴你們,這世上最痛苦的事情,莫過於在一次戰爭中失利。但是,你們知道世界上第二痛苦的事,是什麽嗎?」
安格爾西侯爵與哈丁子爵互視一眼,他們沒有一個人知道答案的。
老公爵一扯韁繩,調轉馬頭道:「世界上第二痛苦的事情,是贏得一場戰場的勝利。」
將軍們看到威靈頓公爵調轉馬頭的動作,不由愕然道:「閣下,您這是……要撤退嗎?」
威靈頓公爵騎在馬上,背對著將軍們揮了揮手:「不是撤退,而是像黑斯廷斯警官說的那樣,我打算換個方向前進。他用生命證明了對於這個國家的忠誠,采納忠誠之士的合理建議,是他理應得到的榮譽。」
將軍們聽到這話,忍不住麵麵相覷,他們先是一陣猶豫,不過看到公爵的身影已經逐漸遠去,終究還是大吼一聲後跟了上去。
「騎兵放棄追擊,協助警官們把這群暴民趕走就行!」
埋伏在旅館房間的槍手見到這一幕也忍不住愣住了,他們撓了撓頭,最終隻能啐了口吐沫,低聲罵了句:「該死!居然讓他逃脫了。」
而在旅館旁的小巷子裡,一本福音書轟然落地。
約翰·紐曼望著前方圍在亞瑟身邊哭泣的警官們和滿地的傷者與屍體,他的身體都忍不住顫抖了起來。一字一句,仿佛都用儘了他畢生的力氣,這就是他將要傳頌的福音。
「我們所傳的有誰信呢?耶和華的膀臂向誰顯露呢?
祂在耶和華麵前生長如嫩芽,像根出於乾地。祂無佳形美容;我們看見祂的時候,也無美貌使我們羨慕祂。
祂被藐視,被人厭棄。多受痛苦,常經憂患。祂被藐視,好像被人掩麵不看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