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4章 Black Black Heart(6K2)
我恨純潔,我恨善良,我都不希望哪裡有什麽美德,我希望大家全都腐化透頂。
——喬治·歐威爾《1984》
暴動是什麽東西構成的?
一無所有,而又一切都有。
一點一點放出的電,突然燃燒的火焰,飄遊的力,流動的風。這風碰到有思想的頭腦丶虛幻的念頭丶痛苦的靈魂丶熾烈的情感和呼號的苦難,並把這些一齊帶走。
帶到什麽地方?
漫無目標。
通過政府,通過法律,通過彆人的豪華和橫恣。
最偉大的和最卑微的,在一切之外,閒遊窺伺希圖乘機一逞的人,流浪漢,遊民,十字路口的群氓,夜間睡在人煙稀少的荒涼地段,以天上寒雲為屋頂的人,從來不肯勞動丶專靠乞討糊口的人,貧苦無告丶兩手空空的光棍,赤膊的泥腿子,都依附於暴動。
任何人,為地位丶生活或命運等方麵的任何一件事在靈魂中暗懷敵意,便已走到暴動的邊緣,一旦發生暴動,他便會開始戰栗,感到自己已被卷入漩渦。
每次暴動,都會使店鋪關門,證券跌價,金融萎縮,市麵蕭條,事業停頓,破產紛至遝來,現金短缺,私人財產失去保障,公眾的信用動搖,政府與公司管理紊亂,市麵上的資金回籠,最終導致勞力貶值,失業率激增,處處人心浮動。
這就像是一種活躍於社會大氣中的龍卷風,在氣溫合適的某些條件下突然形成,並在它的旋轉運動中奔騰翻湧,把高大個子和瘦小個子丶堅強的人和軟弱的人丶樹身和麥杆丶一齊卷起,鏟平,壓碎,摧毀,連根拔起,最終裹走。
不知道為什麽,亞瑟的腦海中忽然翻湧起了這些陳舊的段落。
他為什麽會想到這些,他並不清楚。或許從前讀到這些話的時候,隻是覺得這些古舊的話語不過是一份平淡無奇的曆史記錄。
然而,當這一切的一切發生在他眼前的時候,他才感覺到這些話語是那麽的真實,那麽的躁鬱與苦痛。
更讓他沒想到的是,他現在所處的位置居然會是在龍卷風襲擊之處。
普倫基特發現這位年輕的長官似乎陷入了沉默,這位從半島戰爭時期就一直活躍在戰場上的老兵忍不住出聲提醒道。
「長官,現在可不是您走神的時候。沒人喜歡動刀動槍的,哪怕是在戰場上,更何況今天還是鎮壓暴動了。但是,正因為沒人喜歡乾這種事情,所以在戰場上,指揮官通常需要表現的比士兵更堅定。您今天的表現非常出色,至少比滑鐵盧戰役時統領我們右翼的奧蘭治親王出色。因此,我相信,今天很快就會過去。」
亞瑟深吸一口氣,鼻尖傳來的氣味不止有硝煙還有一股子鐵鏽味的血腥。
「你說得對,普倫基特。火災開始的時候,一瓢水就可以將它熄滅。過了一會兒,就需要一桶水。再過一會兒,就要用水龍頭了。再以後,房子就被燒掉。此時此刻,我該下令了。」
亞瑟開口道:「正如拉法耶特所說,在某種情況下,如果起義能是最神聖的義務,那麽,暴動也可以是無可挽回的罪。」
普倫基特微微點頭,嘲弄似的笑了笑:「長官,如果您不說,我還不知道那個自詡為『世界共和主義者』的拉法耶特居然也乾過這種事情呢。」
「最後一次警告!放下你們手中的武器!」
近百位警官端著棕貝斯滑膛槍隔著設置的路障衝著這群裝備著各種五花八門簡陋武器的暴動人群喊話。
「我再說一遍,放下你們手中的武器!現在回家,我們可以當作什麽都沒看見!」
湯姆警官的樣子看起來有些緊張,雖然他極力怒吼的樣子看起來十分威嚴,就像是隨時都可能開槍把這幫暴徒擊斃。
但隻有他自己才知道,如果可以的話,他寧願向這幫平日能在街頭巷尾看見的人們下跪,以換取這幫家夥放下武器和平安寧的返回他們簡陋破舊的小屋裡。
因為,作為亞瑟多年的朋友和下屬,他十分清楚,這一次的行動,是這麽多年以來他第一次在行動前就往火槍裡裝填了實彈,而這,也代表了亞瑟是打算動真格的。
然而,暴動的人群自然不可能因為他的三兩句話便在此處退卻。
他們人多勢眾,而且剛剛才給予倫敦塔守衛當頭一擊,即便他們並沒有像是蘇格蘭場的警察那樣人人配槍,但所有人都毫不懷疑他們將會取得最終的勝利。
回敬湯姆喊話的,是暴動人群中的火槍轟鳴。
數十顆子彈伴隨著火光噴湧而出,興許是由於大雨的遮擋,又或者是由於亞瑟刻意讓警隊與暴動人群保持了一百碼的距離,這輪齊射並沒有對警隊造成太大的損傷,不少彈丸打在警察隊列前的水窪裡,激起了一片又一片翻騰的漣漪。
「該死的藍魔鬼,我們在這裡是為了人民,而你們,你們在這裡又是為了什麽!為了那一口搖尾乞憐得來的餿飯,還是你們主子不鹹不淡的稱讚?」
砰!
普倫基特放下平舉的貝克式步槍,將瞄具從眼前挪開,黑洞洞的槍口還在冒著青煙。
騎在黑馬上的亞瑟望著那個捂著冒血肩膀從箱子上滑落的叫囂者,輕描淡寫的舉起戴著白手套的手掌:「如您所見,先生。我們在此,是為了不列顛。」
白手套一揮而下,站在最前排托尼警官拔出警官刀,青筋爬滿了他的脖頸,他聲嘶力竭的呼喊,激凸的眼睛仿佛都快掉在了地上。
「開火!!!」
燧發步槍噴湧而出的火舌,如暴雨般從倫敦塔頂落下的流矢,當一朵又一朵的血花在暴動人群的中央綻放時,時間仿佛都在此刻定格。
茫然的表情,恐懼的麵容,痛苦的呼嚎,溫熱的血流,一切的一切都被夜幕中漆黑的暴雨所埋沒。
作為蘇格蘭場的普通巡警,大部分警官在100碼距離的射擊效果未必能夠強於暴動者中的火槍手。
但對於自第95來複槍團退役的幽靈隊成員來說,惡劣天氣條件下的100碼射擊隻不過是他們的訓練基礎。
僅僅是一輪齊射,暴動者當中的火槍手便已經出現了三分之一的減員情況。
而在警察隊伍和倫敦塔衛隊雙重火力的打擊下,方才還一往無前的暴動人群瞬間出現了潰散的跡象,火槍手隊伍遭到重創使得他們失去了主心骨,就像是一群任人驅趕的羔羊,再也無力抵擋。
在這樣的情況下,警官們也沒有選擇進行第二輪齊射,這不是因為他們心懷慈悲,而是因為在如此近距離的情況下交戰,他們根本來不及進行二次裝藥。
他們抽出掛在腰上的文明杖,翻越示威者布下的路障,毫不猶豫的衝向了那群仍舊在堅持圍攻衛隊盾牆的示威者。
在劈裡啪啦的雨點聲的助陣下,馬靴踐踏在青石磚上的響動被無限放大,就好像一群奔向羊群的猛獸。
兩群人扭打在一起,一個暴動者被按倒,瞬間三四個警察便一擁而上。
而落了單的警察也被暴動人群以同等待遇回敬,隻不過與被包圍的示威者不同的是,等待著他的並不是文明杖,而是木棍和石頭。
在這一場看不見血紅色的黑夜之中,觀察著這處戰場的並不僅僅有騎在馬上指揮警隊前進的亞瑟,還有幾位藏在附近塔樓上的陰謀者。
小樓旅館的漆黑窗口伸出幾根黑洞洞的槍口,偶爾可以看見幾縷青白色的煙氣飄出,大簷帽下叼在嘴中的雪茄微微聳動,在劈裡啪啦的雨點聲中,他們的聲音聽起來並不是很真切。
「怎麽來的是這小子?威靈頓呢,他幾時會到?」
……
倫敦,梅菲爾區,法國大使館。
華麗璀璨的吊燈下,塔列朗正與幾位夫人圍坐在牌桌前打著撲克。
窗外,狂風驟雨中,時不時會傳出馬蹄踩過的咆哮與痛苦恐懼的哀嚎。
夫人們聽到這樣撕裂的吼叫聲,隻覺得燈火通明的房間都被染上了幾分陰森。她們臉色微微發白,有的心不在焉,還有的則在強顏歡笑。
塔列朗從手牌中扔出一張5,隨後抬手輕輕敲了敲桌子:「澤西夫人,該你了,打牌的時候分心,可是會讓您輸大錢的。」
澤西夫人望著塔列朗那副淡然的模樣,忍不住脫下被汗水浸濕的蕾絲手套問道:「塔列朗先生,您難道就不害怕嗎?倫敦現在都已經亂成這樣了,但您看起來就好像是個沒事人似的。」
塔列朗托起喝乾了的酒杯示意仆人給他再添一點:「夫人,不能在血的麵前丶在痛苦的場麵麵前丶在顯而易見的證據麵前保持鎮靜,就成不了外科醫生。不能在激情麵前保持冷靜,就成不了堅強的人。不能在任何事件當中表現的無動於衷,就成不了政治家和國務活動家。您顯然還不了解我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澤西夫人聞言,禁不住捂著胸口歎了口氣:「是我忘了,您可是在大革命當中都能全身而退的。我不想隱瞞您,我感到很不安,雖然我沒有親眼看到外麵的場景,但是光是聽到聲音就已經足夠令我害怕了。我真的不知道,這樣做到底是不是對的。這看上去除了讓大家互相戕害以外,根本沒有其他的用處了。」
塔列朗聞言托著酒杯笑道:「夫人,奧爾馬克俱樂部裡的人都說您智慧,現在看來,好像大家對您的評價確實很公道。您說的沒錯,用穿軍裝的窮人看管身穿短工作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