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內。
聽天後問起能至江南西道的武將,三位重臣心底都浮現出人選。
不管理智思考的人選是誰,但近來心力交瘁的裴行儉還是試著開口道:“回天後,臣……”
臣可以,臣真的可以。
王神玉聞言和顏悅色回頭道:“守約有什麼好人選?”
裴行儉:?這打斷的怎麼如此恰到好處呢?
他再次掙紮開口道:“王相,我是說我。”
王神玉一改方才的惱火,恢複了如常神態,風雅一笑。隻是笑容裡寫滿了‘胡鬨’兩個字。
然後轉過頭去,甚至開始願意主動問劉仁軌:“劉相正在整頓軍伍,多知軍中將士為人,不知心中有什麼合適人選?”
裴行儉:……
劉仁軌頷首,他心中還真有人選:其實要是年輕個二十歲,他就請命自己去了。
“此去之人,最要緊是可靠,不與當地世家宦場牽扯;其次,也不能有勇無謀,叫人誆騙了去;最後,也要通些農桑丁口庶務——如王相所言,薑侯到底還病著,且薑侯離京之時隻帶了幾個擅詩文的書令官吧,那麼此去之人,當通庶務。”
王神玉也頷首。
兩人同時報出了一個人名:“黑齒常之。”
原百濟將領,彆說跟江南西道的世家,他跟大唐十道的世家都挨不著。且其為人‘驍勇有謀略’,也不單是劉仁軌,甚至是李勣和蘇定方兩位蓋章過的。
因他出自百濟,劉仁軌對他更熟悉一點:“他之前在百濟也不單是武將,曾兼過郡將,相當於大唐的刺史。”
職官製明定:刺史之責也包括於當地州縣檢閱丁口、勸課農桑。
曾在百濟做過多年郡將,也曾親睹並隨從劉仁軌為百濟重整戶籍的黑齒常之,實是很合適的人選。
王神玉聽完還回頭對裴行儉再次笑道:“那與守約也有幾分相像,是個兼才文武之人。”
裴行儉:為什麼還要回頭補這一刀?
不過他心中也明白,誰走他也是走不了的——比起親至江南西道,他留在京城的任務更重。
要選合適的‘勸農使’和‘勸農判官’,還要擬定各種章程細則並監察製度。畢竟度量田畝,清查戶籍之事,不是一個詔令下去,數目就會自動從田壟上冒出來。
而思及此,裴行儉不由還想起一事:十來年前,吏部初改‘資考授官’之時,薑侯就曾特意提出,諸如戶部等官員必得考算學。
在此前,算學、律學等製科的學子極少。
而崔少卿在國子監做司業時,曾經多開算學之科。
如今到了用人的時候了。
戶部多年來負責倉庫、租賦、市肆的掌固、計史等官員胥吏,算學皆是年年考核,都是過關的。
可以擇人而用了。
最後,由天後欽定此事:黑齒常之任左鷹揚衛大將軍領京畿之兵至江南西道,且於當地調兵一如該道行
軍大總管。
另點了一位羽林衛張虔勖為副將。
此人是劉仁軌整飭南衙府衛後,新提拔的年輕統將。他之前削了一大批虛浮於事的勳貴之後,也提拔了些出身微寒,是從普通兵丁做起的考核優異者。
初提的官位都不高,多是倉曹、兵曹、中候等七八品武將之職。
而能在一批七八品的基層武將中,被劉仁軌記住,格外舉薦給天後,便可見其才能。
*
此番議事足有一個時辰,從紫宸殿出來後,裴行儉行了個禮就先走了,準備回去著手料理此事。
同時在腦海中如同分餅一般,把自己手頭上千頭萬緒的事情,分成了幾塊。
準備回去就抓幾個人過來‘吃餅’——
他觀察過了,裴炎此人是天生的官場苗子,對官位有毫不掩飾的野心,隻要有前程有功績的差事,他能比誰都卷。
再有……裴行儉覺得自己就好似那傳說中,淹死的水鬼必須抓一個替身,才能解脫一樣,開始尋找‘替身’,不,是替身們了。
如果什麼都自己撐著,就會永遠在‘水裡’無法脫身。
在這一刻,裴行儉忽然又悟了:這,大概才是宰相的真諦吧。
雖然他官職未至,但境界已到。
*
而裴行儉先行離開後,紫宸殿外,劉仁軌道:“王相請留步。”
劉仁軌性子急且傲,自回京後,與王神玉爭論了也不知有多少次了。此時還是第一回與王神玉莊然致歉:“方才天後之前,我以出身指於王相,實是狹隘偏私了。”
在劉仁軌看來,太原王氏出身之人,能做到本身不出錯,就已經不容易了。
他感慨道:“如今朝中王相這種恪守律法之人少,多有朝臣借口荒災之事,便侵占百姓熟田。”
還是那句話,在許多官員看來:百姓日子過不下去了,先賣田再賣兒賣女,這是侵占嗎?這是救苦救難啊。
至於為什麼他們看上的良田,那百姓日子‘忽然就過不下去了’,他們自然也是‘不知情’的。
兩位宰相邊走邊說,難得氣氛平和,以至於殿門外的嚴承財都揉了揉眼睛。
這是劉相和王相嗎?
兩人穿過宮道上的門戶,劉仁軌繼續道:“就算有些朝臣對朝廷律法還有所畏懼,不會侵占田畝,但也會廣置宅院、莊園、商鋪,為子孫計。”畢竟官員多占地是違律的,但買些房產(隻要不逾製)是不違法的。
說到這兒,劉仁軌也實在有些好奇:“但聽聞王相,從不置產?”
世家人口眾多,也分支分房,一族中各房產業自貧富有彆。以王神玉此時的官高位重,若要置產,都不用他去勒索,多的是人願意主動獻宅或是低價賣宅,必是能拿到京城最好的宅院,京郊最好的田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