灞橋新柳初綠的二月。
薑沃在長安城外,迎回了三年未見的文成。
不過並非以摯友之名來迎文成,而是作為宰相率數位官員奉命迎正使歸朝。
*
文成並未著正使的官袍,也未著她在西域境內已經穿慣了的甲胄。
而是穿了一身素服。
畢竟她這次回來,主要是因為年前江夏王的過世。
論起血緣來,江夏王隻是文成的隔房堂伯。不過文成當年是被記作江夏王李道宗的女兒和親吐蕃的。
按說,父喪,守孝三年。
然宗正寺當時就有點犯難,不知該如何通知遠在西域的文成公主——
畢竟當年‘江夏王之女’身份隻是用來應對吐蕃的,而且當時也未有人想到這種和親公主出嫁了還能回來。
故而宗正寺的玉牒族譜也未改,隻是和親文書上這麼記錄了。
且當年文成自吐蕃回來後,江夏王也並未以父親身份自居,反而說過:‘公主回朝,享朝廷俸祿如帝王之女,乃公主和親吐蕃多年之功,並非因為記作江夏王之女的緣故。’
但無論如何,江夏王過世,文成公主總要回來祭祀一番。
最終,禮部還是折衷了一番。
請奏過二聖,便按為親伯父服喪之禮,請文成公主服九個月大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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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文成祭祀過江夏王後,薑沃再次登門拜訪她。
時隔三年不見,哪怕文成穿的是熟麻衣,但薑沃還是從她身上感覺到幾分兵戎之氣。
就像許多做過將、兵的人,骨子裡就帶了種不太一樣的氣度。
且這三年,文成不隻是練過兵,更是見過,甚至上過沙場的人——她這兩年就在吐穀渾練兵,作為吐蕃和大唐之間的藩籬(夾板),吐穀渾這些年就沒有徹底太平的時候。
薑沃見她如此氣勢,甚至換了稱呼:“李將軍。”
文成不由一笑,然後很快爽快道:“這個官職聽起來也順耳。”
提起將軍,文成語氣裡也帶了懷念與尊敬,提起她祭祀過的江夏王:“伯父年輕時候曾數年鎮守靈州抵禦突厥,晚年亦鎮守過安西抵禦吐蕃——他是大唐江夏王,我亦是大唐的公主,都是宗親沒什麼分彆,我當以此為誌。”
“書信上到底許多話說不儘。”薑沃問道:“你此番離開幾個月,兩三千女兵自行留在吐穀渾沒關係嗎?”
文成豎起三根手指:“若是才練了三個月的兵隻怕不行。”
“但這是練了快三年的兵了,如果還得我不眨眼的盯著,那也白練了。”
說著她自腰間摸出一枚虎符來,遞給薑沃:“這是我們‘娘子軍’的兵符,若是換了旁人,自然不能隨意輕示。但若沒有你的兵書,也沒有這支娘子軍。”
“總要給你瞧瞧。”
書信上許多不好直接問的問題,此時薑沃便關切問道:“養兵需糧草,兩三千人所需並不少。”
文成點頭:“兵書上亦有廣置烽戍、開屯田之法,足以戰守有備。”[1]
薑沃邊在心底感慨戚將軍兵書之全麵,邊打量文成遞給她的半片兵符。
其鑄造的方式帶著很濃厚的西域諸國的氣息。而且也不是中原常見的虎頭符。
“這是西域之地特有的雪豹。它們能在氣候惡劣的雪山上活動,神出鬼沒的。且雪豹有很強的戰鬥素質,能夠捕獲比它體型大數倍的犛牛。”文成解釋給她聽:“我以此打造兵符,也是期許每一個女兵,都是一隻雪豹。”
有極端的耐力和強大的戰鬥素質。才能更好的保護自己,在惡劣的環境下活下去。
文成又取出一對小一點的兵符,造型更加特殊:“這是藏羚羊。”
“藏羚羊耐寒,擅奔跑,輕捷靈敏——我就用它來做親兵的兵符。”
這一對兵符,薑沃看過後還給她,文成就推回來:“我特意給你帶回了數十挑選過的親兵來,你帶在身邊吧。”
薑沃笑道:“我在長安城內,不比你在邊境,豈不是浪費?”
薑沃帶笑,文成卻沒笑,隻是認真道:“長安城內就安全了嗎?”
“我雖是才回京幾日,卻也是知道如今朝局的。”她看了薑沃一眼:“太子監國料理庶務,皇後決斷軍國大事,你這個宰相夾在其中好受,好做人?”
薑沃依舊笑眯眯:“照你這麼說,旁的宰相也一樣不好受啊。”
文成盯著她道:“這能一樣嗎?聖旨詔太子料理庶務。”
“何為庶務,是朝堂每日的常事,就多是六部事。簡直是樁樁件件與你這位尚書右仆射有關。”
畢竟尚書省真正的一把手李勣大將軍,如今半退休狀態。而且他也是太子太師,若他駁回些太子的政見,太子倒也無話可說,但……
文成直接問薑沃道:“如今六部事,若是皇後與太子意見不合,你都如何做?”雖然是問句,但文成也能猜到答案。
果然薑沃頷首:“我一貫奉聖人之命——大事不決者取於皇後。”
什麼是大事?那太子跟皇後兩位掌權者都意見相左了,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