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韓盈立刻來了興致,對著魯都尉和後麵幾個送信的騎兵問道:
“喔?好一個壯士!可知她姓甚名誰,於何郡任職?”
“這……”
魯都尉顯然回答不上來韓盈的問題,他扭過頭,看向了身後的信使,不巧的是,行事雷厲風行的衛青當天就寫了回信,而在口口相傳的軍中,信息傳遞速度仍舊慢的發指,一天隻不過能讓他們知道有這件奇事,更多的細節,還沒來得及往他們耳朵裡傳呢!
在魯都尉求救眼神和韓盈的詢問中,最先聽到此時的騎兵站了出來,他有些遲疑,但還是將自己所聽的內容都說了出來:
“將軍下令前,我等隻聽說這位女都尉擒了右賢王回來,剛把人交到偏將手中,人就暈了過去,身上全都是血窟窿,據說,是救人的時候,發現她是女人,那救人的騎兵還被這都尉手下打了一頓呢。”
這回答讓韓盈不由得微微擰起來眉頭。
都尉,邊郡常置軍官,能有這個職位,說明這位女壯士平日就有軍職,且能率領上千騎兵訓練,倘若隻有這一個稱呼,那韓盈並不能立刻判斷她到底是男扮女裝‘花木蘭’,還是直接以女性身份擔任都尉並參與軍隊作戰的。
畢竟五年前法令頒布之後,未婚非嫁和喪夫的女人從法理上說,已經擁有了做官參軍的資格,旁人不能以女性的身份來阻礙。
隻不過,法理和實際操作是另外一回事兒。
軍隊不同於官場,不僅注重武力,還是集體活動,女性在其中生活有很多不便,更容易引發輕視和排斥心理。
倘若此壯士以本性彆擔任的都尉,那肯定會在它郡,不然韓盈肯定會知道她,而它郡——衛青率軍出征不止攜帶了長安的親衛和上穀郡的騎兵,漁陽等郡也出了一部分騎兵,這部分人不多,每郡大概也就是五千至三千左右的樣子。
對有上萬騎兵的邊郡來說,這點數量可選擇的餘地很大,它郡的郡守/長史在收到衛青征調騎兵命令時,會本能的看在性彆上,選擇將這位女壯士和其所率領的軍隊留下。
原因嘛,善意點的,是出於保護,惡意點的,則是爭奪上戰場獲得戰功的機會,但不管原因到底是什麼,這絕對是最有可能的情況。更不要說那種從一開始就甩給她一大堆老弱病殘,讓其負責駐守,根本就沒有資格競爭參與戰役的可能了。
當然,世間的情況多種多樣,也保不齊這位女壯士家世足夠,上麵有人,自身身體健壯,遠勝大多數男性,作戰勇猛,還長期率領精兵,直接能就參與這場征戰,隻是這種可能較小,大多數情況下,假做男人無異於是最優選。
而現在,這個騎兵的話無疑也證實了後者。
其實整個封建古代,一直有女人假做男人去參與官場乃至去軍中擔任將領,現在出來一個也不足為奇,韓盈不反感這樣的行為,更不覺著救助過程中認出女性身份帶來的流言蜚語有多麼糟糕,她更擔心的,是這位女壯士擒將功勞能不能正常落實
,日後還能不能正常領兵作戰?
畢竟,國家的本質是一個統治階級壓迫另一個階級的暴力機關,一部分女性想要真正長久在統治階級站定,那一定要靠近,乃至掌握暴力,不然,很多東西隻會是空中樓閣,隨著皇帝人死政消罷了。
而她之前所設想的,醫生作為後勤參與軍隊,永遠沒有真正出來一個能領兵作戰的女將軍更加有用,畢竟,大軍開拔後的後勤官,很多時候和‘護士’一樣,乾最多的活,拿最少的犒勞,還要承擔著極大的風險,遠沒有一個能打勝.仗,戰功封侯的女將軍惹人注目,傳播度廣。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隻要有,總會有人模仿,世間武力更高的女人雖少,卻絕非沒有,有這麼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在,保不齊就會有投奔,有想追隨的,那樣才能逐漸滲入軍隊,並形成一個女人也能握軍的社會共識——哪怕隻是極少一部分。
功勞由陛下決斷,能不能隨軍,反倒是得看衛青,這兩項她現在都不太好使勁,而且她還不知對方品性能力如何,更糟心的,聽信使的意思,這女都尉身體狀況還有些糟糕,軍中可沒有攜帶抗感染的白藥!
可彆……呸呸呸,不能烏鴉嘴!
“原來如此。”
韓盈將注意力放在女都尉上,信使卻還有彆的事情要做,他從懷中拿出來尺牘,遞給了一旁的郝賢。
“郡守,這是將軍給您的軍令。”
皇後派來的宮人熱絡的和這幾個騎兵交談,各種詢問衛將軍的情況,接過尺牘的郝賢拆了泥封,解開繩子,將上麵的內容全看了一遍,瞬間頭大起來。
仗打完了,不代表事情就結束了,彆的不說,三萬多大軍每日消耗的軍糧都讓人咋舌,當然,現在他們獲得了敵人的大量補給,也就是數以百萬計的牛羊,彆說十天半個月,一連個月都足夠,但,現在即將入冬,草都已經開始泛黃,到時候牛羊必然會一大批一大批的餓死。
更麻煩的,是這次斬殺的匈奴人並不多,因為在草原環境下根本做不到伏擊,雙方對衝之下,匈奴人一出現頹勢,就要做鳥獸散,可跑歸跑,等回頭活不下去了,肯定會有小股部隊回來搶牛羊。
現階段,衛青來說最好的選擇,是留下一部分將士駐紮,抵禦接下來有可能出現小規模回襲,然後派大部隊將這些牛羊帶回漢國,既能夠補充漢國損失,還能減少部分匈奴人因為生存返回襲擊。
隻是這樣一來,留下駐紮的將士,需要供給大量的糧食,取暖的衣物,還得送去一些工程兵和工具,以便挖掘壕溝,修築城牆。
除此之外,邊郡還得做好接受數百萬牛羊的準備——這壓力簡直大到了極致,彆說冬天萬物凋零的時候,就夏天,到處都是草的情況下,也養不活這麼多過境的牛羊啊!
當然,衛青也清楚,這根本不是邊郡能承擔起的任務,所以他才這麼快給陛下送信,說是定奪,翻譯一下其實是趕緊打錢,啊不,趕緊組織一下漢國能組織的人力,運送糧食和人手過來,同時決斷一下這些牛羊要保留
多少,剩下的是分給將士,還是趁著冬天保鮮期長,殺了帶回去,大家吃頓便宜肉?
而送信給陛下決斷是一回事,邊送信,邊給郡守發軍令讓他們做準備也是很有必要的,畢竟衛青在關外駐紮的位置那麼遠,送信時又沒有驛站,來回一趟就要一個月起步,邊郡倒是更快一些,從邊關將信送到皇帝手中隻需要四日以上,討論確定命令快點再送回一些簡單的命令給邊郡,差不多也就是十日。
看著時間不長,可短短這點時間,光人吃的糧食就有三萬石了,更不要說還有馬的巨量消耗!
在後勤的壓力下,必須要提前給邊郡命令,讓他們做好準備,減少陛下正式命令下達後再開始休整的時間,當然,除了這點外,衛青要把傷員和一部分士兵儘快送回去,既能讓他們得到救治和照顧,還能緩解壓力,完全是兩全其美的事情!
但兩全其美顯然不包括郝賢,他看到的全都是工作,巨量、不,海量的工作!
頭痛欲裂郝賢將尺牘遞給了韓盈:“韓刺史,您也來看一看吧。”
多年職場鍛煉的本能,韓盈瞬間升起了警惕之心——
這軍令絕對有坑,有大坑!
但不接也不行,看過才知道有什麼坑,才能想辦法避一避,可連看都不看,都不知道是什麼坑,那回頭若是有人借此來害她,那可就麻煩了。
頂著耳邊瘋狂響起的虛幻警報,韓盈硬著頭皮把軍令全看了一遍,心裡麵頓時升起了兩個字。
後悔。
太後悔了!
她昨天,不,她五天前就應該帶著所有人手麻溜的趕緊走人,管它路上會不會錯過封賞,躲開這樁麻煩事兒才是最重要的!
可現在她沒走,不僅沒走,還看了軍令,甚至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看完了軍令,這就問題大發了。
傷員的事情不算多重要,主要是衛青軍隊駐紮需要的補給以及接下來運送過來的牛羊,這必須是多個郡配合,才能共同拿出這麼多的糧食和運輸民夫,衛青過來的軍令,隻是讓準備,可邊郡哪知道要準備多少?這種情況下,必須有個身份更高,能夠確定各郡資源的人去統籌。
正常情況下來說,皇帝在商議完畢後,必然會派人過來,但等他們商議完,找好人趕過來,個把月都已經已經過去,衛青那邊不說黃花菜都要涼了吧,肯定因為等待出不少問題。
而韓盈,她這個還沒有走的刺史,在這個空白期,沒有人比她更適合承擔這這件事情了。
可問題是,在集體內工作,最恐怖的就是隻做了一個開頭,後麵的由彆人接手,這會導致後頭的擔心前麵的做不好,自己接手爛攤子,前頭的擔心後頭的做不好,把鍋往自己身上甩。
尤其是韓盈隻是做了開頭,等她回去,連功勞都不知道怎麼算,更要命的是,她現在回到長安,出來的時間也差不多要有兩個半月,要是在接手這件事情,至少得推到三個半月,離開尚院署這麼久,風險又是憑空增加了無數倍。
投入大,風險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