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中發生的一切都在長樂之主的眼中無所遁形,因此宋從心也借由祂的眼睛,看見了活女神們的過去。
為何蟠龍神會和拉則生得一模一樣呢?這其中究竟有什麼不為人知的原因?
遵循宋從心內心的祈願,她看見了烏巴拉寨的過去,對於人類而言這或許是無比漫長的曆史,但對於明覺之神而言卻仿佛是昨日才發生過的事。為了維係岌岌可危的神智,大怖救渡度母沉睡於神血所化的冰湖中,無法向信眾昭示自己的存在。祂知道自己一旦離開冰湖,便可能會化身為比蟄更可怕的災厄。因此這百多年來,無論信徒如何絕望、如何祈求,祂都隻能在冰湖之底默默地看著。
祂看見蟄的橫行肆虐,看見了無能為力的子民對蟄的妥協。
祂看見自己的賜福化為了詛咒,看著那一個個麵目模糊的少女被帶到了祭壇之上。
“……她們沒有麵目嗎?”宋從心以旁觀者的視角去看那些流水一般的過去,大怖救渡度母漂浮在她身後,雙手穩穩地摁在她的肩上。
[曾經,或許是有的。但在被蟄同化之後,靈性與靈性相互糅雜,她們便也忘卻了自身,凝聚為一體,形成了集群的意誌。]
神祇的靈宏偉而又龐大,人族本身的識海難以承擔如此磅礴的洪流。但活女神本就是人族中靈性極高的存在,她們的意誌彙聚為一體,便足以承載神祇的神思與念想。然而,作為代價,活女神個體間的詫異與不同被集群殘忍地抹殺,自幼時便不曾間斷的苦行壓製了她們對生的欲求。最終,她們被蟄這種集群生物的意誌同化,如絲線般擰作了一股繩索,形成了“蟠龍神”。
在明覺之神的記憶中,“蟠龍神”的麵目是一堆雜亂無章的漆黑線條。或許是因為吞噬了太多的靈魂,連“蟠龍神”都忘記了自己的麵貌。
[通常,最近一段時間內被吞噬的活女神是什麼樣貌,祂便是什麼樣貌。]大怖救渡度母說道。
[但某一天,出現了一些微小的變化。]
一滴水落入了平靜的湖麵,漾起漣漪層層。浮光掠影之間,宋從心看見了年幼的拉則。
頭發如同一蓬枯草的女孩在某一次神殿探險的過程中走錯了岔道,她懷中的包裹皮裹著爬了許多蟲卵的人手與人腳。這些人手人腳還在不停地掙紮著晃動著,似要從女孩的懷中掙脫出來。不知恐懼為何物的拉則抓起一條腿往牆上用力敲了敲,等到它焉了吧唧地安分下來了,這才重新用布帛將其包好。她顯然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了,在狹小的密道中爬行就像回家一樣自在。但這一次,腳底打滑的拉則咕嚕嚕地從高處掉了下來。
她掉入了盤桓在墓室中的蟠龍神的懷抱。
[從那之後,她們便時常在神殿中相見。]
蟠龍神會取走信徒們供奉的祭品喂給拉則,會從前來雪山送死的寨民身上剝下衣物,選出最溫暖的留給拉則;拉則會躺在祂的四臂中睡得天昏地暗,她會爬到蟠龍神的身上,給祂簪一朵花瓣早已七零八落的野花;拉則有時還會騎在蟠龍神的肩膀上,任由祂帶著她在神殿內四處遊蕩;蟠龍神會指著圖騰與壁畫上的字,用意識念給拉則聽,教她習字,教她說話。
她們一同經曆了許多個春秋、許多個冬夏。
[不知從何時開始,祂漸漸的,越來越像她。]
蟠龍神會在朦朧的琉璃瓦前捏整塑造自己的五官,祂變得越來越像人,五官眉眼與拉則越來越像。直到兩年前,追著妻子的腳步來到此地的阿金看見了祂,即便是隔著遙遠距離的輕輕一瞥,神智比常人堅韌許多的阿金也神智渾噩、瀕臨瘋狂。
阿金倉皇無措地逃回了村寨,從此對“山的那邊”緘口不語,但他記住那張麵孔,記住了“山裡有鬼”這句話。
[吾一直都在看著祂。]大怖救渡度度母道,[在淪亡於劫濁之前,祂並不願意害人性命。因為祂愛那個孩子,祂想當那個孩子的“母親”。]
為了讓拉則更親近自己,為了讓自己看上去更像拉則的母親,由無數被獻祭的活女神凝聚而成的蟠龍神重新生出了人類的血肉,變成了如今的自己。蟠龍神想成為拉則的母親,而大怖救渡度度母則在冰湖中注視著蟠龍神,祂同樣也在注視著祂,如同母親注視著自己的孩子。
——神明真的會憎恨自己的的子民嗎?
這個問題,宋從心終於能給出答案了。《傾戀》這本書給出的喻示便是在暗示她雪山埋葬的往事並非如明麵上的那般簡單,神不會詛咒自己的子民,詛咒眾生的是子民他們自己。那些糾葛的因果,掙紮求生所犯下的罪業,最終都在冰雪的懷抱中歸於宏大的靜謐。
若是沒有搞清楚其中的因果,錯把雪山神女視作已經墮落的、引發一切災厄的惡神,那或許便會錯失破局的契機,甚至可能引發更大的災厄。
宋從心回頭-->>